“笃、笃笃,笃笃。”
一短两长的敲门声响起,李大复“嘘”一声,举着蜡烛奔到门边,从门缝里往外看了一眼,才拔出插栓,一把将人从门外拉进来。
“韩秀才!你可算回来了!”
“让李大哥担心了。”韩令掸了掸肩膀上的碎雪花,打了个寒颤,一脸歉疚。
他的脸冻得发白,两颊都红得些不自然,像是冻伤了,嘴唇也微微发青,李大复瞧着他这副憔悴的样子,实在是于心不忍。他把韩令头上的雪花也摘下来,李奇牵着小儿子李里走过来,李里托着一小碗用烛火烤得微温的水:“韩令哥哥,给你喝。”
韩令半屈膝盖,弯着腰对孩子笑了下,“你喝吧,哥哥不喝。”
李里眼底闪过瞬间的失落。
李奇顺着幺儿的脑袋从前往后摸了一下,“幺儿,自己玩去吧。”
铺子里头还有十一二人,一半是妇女和老人,他们惶惶不安,像一盘饺子似的一个挨着一个团坐在地上。
这么多人一共才点了三支蜡烛,昏暗的光被崇崇的人影围住,不甚明亮地落在脸上,暗包裹着暗,相邻的人都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他们闯进这间铺子时慌不择路,后来才发现是一间当铺,他们什么都不敢碰,生怕弄坏了哪样值钱的东西。
铺子的主人下午来过,发现这么多灾民,吓得掉头就跑。灾民们也很害怕,怕当铺老板把官差叫来,可是他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只能暂时躲在这里等雪停,焦急、且绝望,他们就是这样的状态。
看到韩令,这些人眼睛似乎亮了几分。
“韩秀才,你见到柳少爷了吗?”李大复问。
韩令摇摇头,“柳家现在都在县令府上,根本见不到柳少爷。”
“那怎么办?”李大复急得跺脚,“柳少爷就这样不管我们了吗?!”
他一句话让其他灾民克制不住嚷起来:“要说就应该只让咱们村的人进来!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先放火杀人,害咱们也成了过街老鼠!”
“你说不让他们进他们就不进啊?咱们这么多人不见,他们又不是瞎!”
“……呜呜呜,也不知道我爹娘在哪儿,是不是被抓了……”
“说不定这都是那什么少爷故意害咱们呢!”
“都这样了,咱们不如把事情做实了,反正我死也要做个饱死鬼。”一个男人忽然说。
“去偷去抢?你不怕下地狱啊!已经死了那么多人,被官差抓到要砍头的!”边上的老人驳斥男人。
“就算不被官差抓到,咱们也会被冻死!饿死!病死!”那男人忿忿不平:“什么狗屁运气,进了这么个看不得摸不得的铺子,塞牙缝的东西都没有!”
“好了!都别吵了!”李大复忍无可忍,随着他大喝一声,众人都安静下来。
“这事都是我不好。”韩令垂下眼眸,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若不是我提议找柳少爷,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了。”
“这怎么能怪你呢!”李奇立刻反驳道。
“是啊,”李大复再一次叹气,“如果不是韩秀才你,我们现在还在城外忍冻挨饿呢。”
韩令摇摇头,他抬起头让众人看到他眼眶里盈盈的泪光,“如果我有官职在身就好了……”
李大复他们都知道,韩令因为瘦弱白净才显得年轻,其实今年已经二十五了,前几年差一点就能考中举人。
李大复安慰他:“你别这么想。跟你比起来,扬城县令算什么东西!呸!狗玩意儿。唉,但这世道就是这样……”
众人又沉默一会儿,韩令见他们过于低迷,便悄声对李大复道:“李大哥,其实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大复神色有些复杂,当初韩秀才也是这样开头,然后说出了要威胁柳少爷的话。“你说吧,现在这样,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李大哥,我觉得柳少爷可能是故意不见我们。”
“什么意思?”
“柳少爷交待我们做的事情,我们不是还没有做吗?”
“你是说……?”
“也许咱们只有把柳少爷交待的事情做好了,他才会愿意见咱们。”韩令不动声色地道,说完,发现李里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韩令冲他笑了下,“去玩吧。”
李大复皱着眉思索,韩令继续煽风点火:“李大哥你想,现在这么乱,做那事不是正好?到时候把事情推到其他人身上,柳少爷再出面帮我们摘干净,不就行了?而且不就是因为其他灾民烧杀抢掠,连累了我们这些无辜的人吗?他们做了那么多坏事,我们只是烧一个花灯,跟他们比算得了什么?”
“可是……”李大复迟疑,“柳少爷真的会帮咱们说话吗?”
“当然会啊,李大哥你忘了?柳少爷的把柄还在咱们手里呢。我们帮他烧花灯、保密,他帮我们脱身、庇护,这就两清了啊。”韩令缓缓放下鱼饵。
李大复果然咬钩:“行!明天我亲自去!”
———
清晨,程锋起身穿衣,他动作很轻,不想吵醒宋羊,但宋羊还是醒了。
抱着被子滚到床的外侧,宋羊仰着脸看程锋,“你中午会回来吃饭吗?”
“会。”程锋俯身亲他一下,“如果不回来,我派人跟你说。”
“嗯。”宋羊的眼皮忍不住粘上,每次刚合上,宋羊又努力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