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棠今日在屋里坐得久,觉得闷得慌,便让丫鬟将晚膳摆到了院内廊下。
知道梁定策今日会回来找她,便嘱咐丫鬟多添了一双碗筷。
如今天气渐冷,天黑得也早,时间刚过酉初,天边的流光残红便被黑夜吞噬,天地逐渐归于沉寂。
院内灯笼早早挑上,竹影轻动,花叶稀疏,弯月露于飞檐一角,浮云游动间,星光熹微。
萧棠坐在小桌前,半支着脑袋懒懒地瞧着院内花叶凋零。
约摸着过了一刻钟,萧棠耳朵轻动,对身边的步宁道:“传膳吧。”
步宁称是,转身出了角门,让丫鬟传唤厨房上菜。
丫鬟刚端上菜,梁定策便走了进来。
萧棠放下手,起身道:“太子殿下。”
梁定策抬手虚扶她坐下,见丫鬟上菜,道:“五娘尚未用饭?”
萧棠点头,浅浅勾唇道:“知道殿下会来,便想着同殿下一起用膳。”
梁定策闻言心下轻动,掀袍坐到了一旁的软毡上。
“想必殿下也听说了,今日我落了魏恭和账房司计。”
梁定策点头,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犹疑道:“五娘,魏恭他……”
“不能杀。”萧棠轻轻搅着碗里的圆子酒酿,轻声道,“我知道。”
她顿住勺子,抬眼看向梁定策,缓缓道:“他这些年欺你不懂其中封补,从中贪扣了许多,便是拉到圣人面前,也不能包庇这般恶行。如今他的罪行板上钉钉,我让人将他关在狱中,不久之后夏阳便会有人来提拿,到时阿爹会在其中运作,新任监军也会是我们的人。”
萧棠饮了一口酒酿,味道还行,只是酒味太淡,像是糖水,她搁下碗,道:“殿下的顾虑是什么,我自是知道。”
她话音轻顿,道:“钟昭仪那边姑祖母已经做了安排,如今昭仪已经在前往漠西的路上了,若是中间没有耽搁,十月份便能到达漠州。”
梁定策目光微动,沉默许久,哑声道:“多谢五娘。”
萧棠笑得柔婉,道:“夫妻一体,本是应该的。”
梁定策轻抿薄唇,垂眸不言。
他该明白的,萧棠这般做这般说并不是两人之间有什么真情,只是因为萧棠心中在乎的是萧家。
为了萧家,她受着委屈嫁给了自己,支持着自己去夺那个位置。
“除了昭仪,殿下可还有什么顾虑?”萧棠问。
梁定策没有动筷,捏着酒杯道:“这些年我不敢贸然回顶魏恭,不仅是因为阿娘还在宫中,还因为军粮和军饷。”
萧棠心道,果不其然。
“契独七部原本游于草原深部,但是近十年来受气候变化,风沙侵袭,草地接连受损,这也是为什么七年前他们会伙同柔竭三部共击漠西,现下还要时不时攻城掠夺粮食。”
梁定策饮了酒,低声道:“这些年他们将沦陷城池里的粮食往外搬空,奴役城中百姓耕作存田,漠州这些年虽说实行休养生息之策,开垦了数顷军田,可若是要出城用兵,便要一鼓作气将失城全部夺回,没个一年半载是停不下的,仅凭漠西粮仓支撑不了多久,必须朝廷辎重补给,若是圣人不点头,户部不肯下拨,那便是步履维艰,仗也打不长久。”
萧棠正色道:“需要多少?”
梁定策道:“漠西秋寒料峭,雪日来得又早,十月就要置备冬衣,此次用兵少说一年半载,至少要一百万贯。”
萧棠用勺子轻轻拨着飘进碗里的半片枯叶,沉默片刻,轻声道:“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若是契独再次攻城,殿下不必顾虑,让驿官当即送急报至京都。”
梁定策微怔,看向萧棠。
萧棠抬眼与他对视:“之前殿下因受牵制所以不曾主动上书求辎重,殿下不说,朝臣们就真以为边城风微浪稳,可如今不一样,我既嫁给殿下,圣人和党派朝臣早晚要动你,殿下此时不要粮,以后再要可就难了。”
“所以,”萧棠勾唇道,“此次边城若是真打起来,圣人迫于压力也得让户部拨粮调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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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阳城中秋意渐起,鸣蝉渐息,霜雾笼罩四野,秋风卷扫落叶,宫道寂寂无声。
五更时天色正暗,朝臣们整齐排队进入大明殿,卯时一刻,晨鼓响彻云霄,朝臣分列大殿东西侧。
众人的目光相聚交织,不约而同地落到右侧前列。
他们也是昨日才听闻住在行宫休养的五皇子归了京,不承想今日便上了朝。
梁召云此时身着紫貂蟒袍朝服,正半敛着长睫把玩着手里的象牙小笏。
他容貌俊美逼人,嘴角勾着抹弧度,似笑非笑的模样,带着几分疏阔寡欲的味道,光是站在那里便让人挪不开眼。
众人的目光又转落到太尉陈正惜身上,陈太尉微抬着下巴,站得板正,上挑的眼眉带着几分高慢。
梁极姿态放松地坐在龙座上,瞧着朝臣道:“众卿可有要事相奏?”
萧蔺出列道:“臣有本要奏。”
“三天前漠西来报,契独进攻边城,如今漠西边城用兵,军饷预支已呈报户部,户部尚书为何迟迟不报?”
如今朝堂局势百转,未站队的臣子如同风中飞草四处飘摇,此时若是太子又立战功,那么局势便要彻底倾斜。
所以自漠西驿官进京传报至今,户部一直将此事往后拖压,迟迟未出章程。
户部尚书高珏闻言出列道:“圣人有所不知,现下此事棘手,户部这几日通宵达旦筹算账目,可如今国库不盈,臣也不敢贸然做主,还需圣人裁断。”
梁极抬眸瞧着他:“仔细说来。”
高珏顿了顿道:“此次漠西军饷预支一百万贯,可去年邢北道接连暴雪,境内良田受损,流民暴动,国库拨款二百万贯,可春耕到底还是因此耽误,今年税银也拖欠未报,之后又是中秋夜宴拨款七十万贯,文雅公主出嫁幽桑、太子殿下迎娶先后又是三百万贯,今年平南都护府又秋收不利,平西都护府仓廪不实,军粮调取也是问题。”
司农寺卿付百生紧跟着出列道:“民以食为天,如今境内仓廪不丰,国库紧张,实在不能为了漠西一隅战事,而让大昭百姓吃不上饭,穷兵黩武,百姓空竭,必定万民疲弊!”
尚书左丞姚秋也接话道:“不若让平西都护府先行出兵击退契独,待漠西休整一年,到时国库充盈,仓廪充实,境内没有后顾之忧,再行出兵攻打契独定可事半功倍。”
萧蔺道:“如今失城未取,国威受损,漠西此时主动后退缓和,便是助长契独威风,付大人既说平西都护府仓廪不实,那便更是不能全力协助漠西抵御契独,契独贼人得陇望蜀,贪得无厌,若是放任其膨胀,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