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染衣昏迷了一天,箭上的药水、喝下的药汤、身上的蛇毒、多多的死以及强撑了那么长的时间,种种累加,让她溺在了不安的睡梦中。
但她其实没做什么梦,只是一些零碎的片段,在脑中一个接一个的重复播放。
她看到了外婆、郑羽宙、秦老夫人还有多多。都是一些她想留却留不住的人。
梦里的情绪很混乱,总是有口气堵在心里,沉不下也出不去。
当她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转过头看到陈岚伏在桌上睡着。
他们没有回神明庙,她现在在王府里陈岚原来的房间中。
白染衣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轻轻的下了床,走到桌边。
陈岚伤的比她重,主要的攻击都被徐敬年留下来对准了他,而他也选择了一个人揽下来。
白染衣透过烛火静静地看着他,陈岚眉心微蹙着,不笑的时候总显得心思深重而又态度疏离。
冬夜的雪下的悄寂无声,纵然纷纷也旷寂冷清。
白染衣没有吵醒他,拿了一件狐裘替他盖上,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间。
她心里放不下多多,也想去看一看满满。
后院的烛火没灭,这样的深夜只有小桃还在忙碌。她今夜特意来陪着满满睡觉,但满满夜里睡的很不安稳,便留了一豆烛光方便自己照顾她。
白染衣来的时候小桃就注意到了,她披了件衣裳推开门,低声讶异道:“姑娘醒了?身子可有不适?”
白染衣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满满熟睡的面容便迅速移开了目光。
“怎么是你来陪着?棠月没有和你抢吗?”
小桃听了这话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白染衣不解:“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桃叹了口气,掩上门拉着白染衣往外走了两步。
这才开口:“白姑娘一直昏迷着不知道,棠月姑娘为了救满满断了一条腿呢,肋骨也断了两根。”
冷风打着旋儿绕过了白染衣的耳畔,她没听真切,手指冰凉的握住小桃的腕子,又问了一遍:“你说棠月怎么了?”
小桃看着她,不知怎么地,忽然有点不忍心说出来了,明明白染衣跟此事也没什么关系。
她只好指了指自己的胸腔又指了指自己的右腿,低声道:“断了。”
说完,她小心的瞧了眼白染衣的神情,她没说话,握着自己手腕的五指却在慢慢收紧。
小桃赶紧报平安:“但人没事,昨日傍晚还醒了一次呢。”
白染衣静了好半晌,忽然回过神般地撤去了自己的手,问道:“其他人呢?满满怎么样了?”
“其他人都挺好,满满也还行,就是呛了些水又从马上摔了一下,但医师说养养就好了。”
小桃避重就轻,不敢说的太多。
白染衣点了点头,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没有。
她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知晓多多的消息,但她现在也说不出口。
她没在后院久待,回去的步伐忽然变得沉重起来,路过棠月的屋子时又变的很矛盾,既想进去看看又想匆匆走过。最终看着漆黑一片的房间还是选择了路过。
回到陈岚房间时,门忽然从里打开了,陈岚的眼里还是未褪的担忧,但厚重的双眼皮彰显了他的疲惫。
白染衣几乎是立刻进去打开了检测仪,对着他上上下下扫了一遍,确定除了外伤没有其他伤之后才放松了神经。
她关了检测仪,忽然抱住了他。
陈岚一看她这状态就知道她刚刚听见了什么。
她每次感到害怕难过的时候就会想要一个拥抱,因为每次她难过的时候陈岚都会抱住她。
陈岚双手搭在她的腰上,紧紧箍住她,但这次他没有出声安慰,只是紧紧抱着她。
“我差点儿以为我要失去这一切了。”白染衣闷闷道,带着浓重的鼻音。
出了虫洞还能穿回来,但失去了就再也不能拥有了,是怎么调整时间线也无法挽回的遗憾。
她自十六岁之后再也没有哭过,却在二十三岁这年流过这么多次眼泪,她来这儿的一年里好像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
她从来对待痛苦都是麻木且冷漠的,因为无爱者无忧无惧。
而现在,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她不想乞求了,她只想强势的抓住她想抓住的。
“你不能离开我。”白染衣的语气非常强硬,几乎是命令的口吻。
“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能离开我。”
她眼眶通红的盯着他的眼睛,一副绝不妥协的姿态。
陈岚温和地回望着她,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发:“我怎么可能会不爱你。”
白染衣摇了摇头:“你还以性命起誓绝不骗徐敬年,但你最后还是骗了他。”
陈岚低眸浅笑:“我没说以谁的性命起誓。”
“我无所谓。”白染衣看着他,“我无所谓你骗我背叛我还是不爱我,我只要你不离开我。”
“我不要你说,我要你做。”
她是真的很害怕,她已经不止一次的强调自己对他的依赖,尽管这听起来非常幼稚,但她管不了那么多。
陈岚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也不想离开你。”
她跪在多多的尸体旁失声痛哭时,自己就站在她身后。
他对多多的感情没有白染衣那么深,但她的痛苦似乎也在那时一并传到了他的身体里,让他不可避免的与她共情,咀嚼着那些苦涩难咽的情绪。
他不想再看到她流泪了。
就让日子在此刻刷新吧。
“今日大寒。”他忽然说道,眼角眉梢都带着温和的笑意,嗓音轻缓如春风。
“生日快乐,祝冬禧。”
白染衣一愣,她自己都忘了。
居然二十四岁了,距离上次听到这句“生日快乐”已经过去八年了。
太久违了,以至于再次听到这句祝福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有多么开心,多么想念。
她有些措手不及:“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郑教授提过。”陈岚打开环戒,年历上标出了两个日期。
“巧吗?一月二十日你出生的那天是大寒。”
白染衣当然知道,她的目光落在了另一处,想知道“巧”在何处。
三月五日,陈岚出生的日子是惊蛰。
“礼物早已为你备好,在神灵山。现在时间仓促,来不及给你拿下来了。”陈岚有些抱歉。
今天这个日子对白染衣来说太过特殊,不止是生日,它与多多的忌日相连着,又是她十八岁入藏那天为外婆埋下檀珠的日期,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令人愉悦的日子。
白染衣垂下眸,想说其实没必要为她准备礼物的,如果不提,她应该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还有生日。
陈岚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指着自己的生日日期对她道:“你知道了我的,却要我忽略你的。祝冬禧,做人要公平。”
白染衣抬眸惊异的看着他:“你是故意的。”故意把自己的生日给她看。
“这才有来有往。”陈岚笑起来。
白染衣说不出话来,她的心情很复杂,也不敢太开心。徐敬年死了,徐正海会是什么反应谁都不知道,他将会采取什么行动也未可知。
白染衣现在对所有幸福的事都感到惶恐,因为每一次欢喜过后都是一场浩劫。
但陈岚是这冰天雪地里的一抹暖阳,和煦的亲吻着她的每寸荒芜。
她不想扫兴。
白染衣拉着他走到床边:“我是不是占了你的位置?”
陈岚自己还负着伤却将床留给了她,但其实他比自己更需要休息。
他给自己的永远都是无声泉眼的细水长流,如果白染衣不是一个敏觉的人,恐怕也无法感受到陈岚那些细微零碎而又无处不在的爱意。
就像此刻床边为她备好的清茶,永远都是温热的。
他一派自然地玩笑道:“没有人规定这地方就是我的。”
白染衣忽然松了手,钻进被子里,朝里让了让,示意他睡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