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江家时走了一条乡路,应天水系破碎,乡镇里到处都水声潺潺。
许久未见的小桥流水忽然伴着袅袅炊烟轻灵跃入眼帘时,秦双笑差点哭出来。
她兴奋极了:“我阿婆从前就住在这里,我小时候还光着脚在田埂里抓过蛐蛐儿呢!”
她不是一出生就在秦府里长大的名门闺秀,从小就是个野性子,爱陪在老人身边玩闹。因为老人家只会疼爱她,根本不舍得管的太紧。
这样绿树阴浓的场景已与她真实体验过的那些年相隔甚远。
梳着双髻的小姑娘拿着掉了一根珠线的拨浪鼓从她身边跑过时,她仿佛看到了小时候那个疯的不成样子的自己。断续的鼓声也伴着欢笑渐渐消远了。
白染衣和东方两人只站在她身后,没打扰她一瞬间的出神。
近乡情怯,恐怕是每个游子的通病。
等她回过神后却变得一言不发,情绪有些低落的朝前走着。
“囡囡回来吃饭啰——”长长的吴音调子拖着软糯的转声,叫着一个又一个乐不思蜀的顽皮鬼回家净手食羹。
秦双笑就在这不远不近的乡音里默默走到了一棵大榕树下。
一看到这棵沉绿静立的榕树,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就像一棵蔫了的小草忽逢甘露“啪”地抬起了头似的。
“这就是我阿婆从前的房子!”她指着榕树斜后方一间占地还算大的屋子,翻墙黛瓦,脊角高翘,在这一众里算得上气派。
“现在都搬去了爹爹那儿,应该没有人住了。”
话是这么说,秦双笑一探头却发现门是半掩的。
她狐疑的推开门,带着身后两人朝里走了几步,屋里用具竟然都干干净净。
白染衣打量了眼这间老房子,门楼藏而不露,布置古朴沉静,不如别家那般悠闲灵气,莫名透着一股古板的严肃,大概是家风传统。
这种环境里长大的怎么说也像是江故那样刚直的性子。秦双笑这样的,只能说家里人对她实在太好了。
厨房里一前一后走出两个矮胖身影,把秦双笑吓得不轻,险些撞到人。
“哎丫头!”走在前面的那个扶了她一把,才没让这小刺头丢了面子。
“卓嫂?”秦双笑目光一定,看清了面前的两人,惊喜道:“奎叔!你俩怎么在这儿?”
奎叔是秦府里干了多年活儿的老人了,年轻时跟在老夫人身边管理杂物,后来老夫人被邀去秦府大宅里居住,身边跟着伺候的人也就一道搬了去。
只是秦双笑从未想过卓嫂也会出现在这儿。
“白姑娘,东方公子。”卓嫂的语气却并没有多少惊喜,只是简单打了声招呼。
她看着秦双笑欲言又止,最后只叹了口气:“你这丫头怎么才回来。”
当初安葬完红湘后,卓嫂就离开了京城。但心里总放心不下秦双笑,就先跑去秦府替秦双笑说了些在京城的情况,秦家人留她住了几日要亲自遣人送她回家。
谁知秦家突然出了意外。
“我亲眼看见那一大群飞虫向着秦大人冲去,府里丫鬟忠心护主都挡在了身前,哪知老夫人也在身边,不幸被叮咬了一口,半边脖子瞬间就肿起来了。”
听到这儿,秦双笑心里一紧。
“但没过一会儿那红肿就消了。消是消了,府里所有中招的人都开始发起高烧。”
秦双笑蓦地抓紧了卓嫂的胳膊,唇色都发白。
卓嫂看着她,斟酌着该怎么委婉告知,最终还是心一狠如实道:“后来才知道,是中了毒了。”
“……”
秦双笑只感觉心里有块山石轰然滚落,地动山摇的强烈之势让她恍惚了一下。
她几乎是下意识看了一眼白染衣。
不知道她得知东方中毒之后是否也是这个反应。
她感觉支撑她故乡和童年的那片天都塌了。
白染衣的心里也并不好受,秦双笑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让每个人都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
屋里忽然被压抑的沉默罩住了。
东方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半开玩笑道:“好不容易才哄好的,怎么三言两语又开始杞人忧天了。”
他四下看了看自己周身,纳闷道:“我看起来像活不长的样子吗?”
白染衣捏了他手一下,语气不善:“避谶。”
东方见她当了真,轻轻笑了一声。
“此毒在应天成灾,我中了毒我心里最是清楚。现在没有任何的不适,与其在这里忧前思后,不如想想这飞虫的来历。”
“公子怎么也……”卓嫂咽下半句,担心道。
“不必避讳。”
他拍了拍秦双笑的肩,把她拍回了魂才道:“老夫人是飞虫叮咬才中毒,我却不知毒因。这样想来,兴许是不注意之时也被飞虫叮了,只是未来得及反应,红肿便消了。”
“听您描述,似乎那些飞虫是奔着秦大人去的?”
“对。”卓嫂点点头,“就像受了谁指使一般,一开始全朝秦大人涌过去。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就开始乱叮了。”
东方思忖了下,若是有目的性,那就不难想到驯兽师。
“您二位怎么来了这儿?”白染衣问道。
听到这句,站在一旁老实恭顺的奎叔忽然温吞着开口:“夫人想回来了。”
卓嫂“嗯”了一声,“老夫人知道自己中了这个毒,也知道现在没法子解,就想回这边住。”
她看了眼秦双笑:“说是在这里说不定能等到她家囡囡回来。”
秦双笑浑身的刺瞬间就软下来变的不堪一击了。
她撇了撇嘴角,“哎呀”着胡乱推着卓嫂和奎叔,“我们这一路热死了,饿死了,有没有什么解暑的呀。”
两人这才想起招待客人。
他俩一走,秦双笑就直接拉下了嘴角,突然一把抱住了白染衣,生怕别人瞧见似的把头埋在她身上哭。
白染衣瞬间蹙起眉,本能的想把她推开,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任她抱着哭。
语气却凉凉道:“老天还真是待你不薄,没让你一回来就少个亲人。”
“你怎么这么恶毒啊!”她一边抱着一边恶劣地晃着白染衣,哭声都带了颤。
白染衣:“……”
她被晃的一脸不耐烦,忍住了想扒开她的冲动,脸上表情精彩纷呈。
东方在一旁笑了好一会儿。
奎叔和卓嫂回来时,秦双笑已经很要面子的整理好自己的表情了。
只是刚打上来的井水清冽,瓜果甘甜。她一吃又想哭了。
“哟,稀奇。吃东西还能把眼睛吃红的。”卓嫂阴阳怪气了一番。
“哼。”秦双笑理亏,气势却还要顶一会儿。
插科打诨了一盏茶的时间,话题又回到正轨。
“夫人吩咐我回来收拾房屋,顺路将卓二娘送回来。”
“我想着帮个忙,就来了。”卓嫂补了一句。
“就您一个人回来?”秦双笑问道。
奎叔点头:“大人不同意老夫人回来,毕竟乡镇条件比不上府里。夫人这趟是让我回来打扫打扫房子,怕你回来没个好地儿住。她先留在府里说服秦大人。这事儿是偷偷干的,借口找的也没多合适,便一切从简了。”
“哦对了。”奎叔从怀里摸索出一封信递给秦双笑。
“这是夫人叫我留下的,说是万一小姐回来了就给您。”
秦双笑展开信看到开头“囡囡”两字就看不下去了,把信又塞回了信封里,抬起头拍了一把桌子,语气坚决道:“我要回府,现在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