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的工人七嘴八舌地道:“俩俊俏公子,一高一矮,带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来玩。上船玩了会儿,下船的时候那小孩儿死活不愿意走,说什么他爹也喜欢船,还没坐过呢,求那俩公子带他爹也来。那俩人说要送小孩回家,小孩不回,扯来扯去地闹了好半天,咱们瞧了好半天的热闹。最后扑通一声响,我们再去看,小孩儿没了,俩公子慌慌张张地要咱们捞人…天老爷,这么深的水,去哪儿捞?”
尤彦士听到最后,一身凉血已结成了冰。
“求求…求求你们…救救我的重儿…”尤彦士不断地朝人磕头,“他还那么小,他才七岁,他那么乖…”
有不少人认出他是尤家疯子,原本跃跃欲试想捞人再赚一笔钱的也打了退堂鼓——尤家一穷二白,怕是连一文钱都出不起。
也有可怜他的,拉着胳膊劝他节哀。
尤彦士从地上站起来时已满面泪痕。
他一面沿着河岸走,一面大声呼唤着尤重的名字。一声一声,恐怕今日是他七年来唤得最多的一次。
尤重,尤重,从来不是中举的中,是重要的重。
尤彦士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
好父亲。
因少有才名,从来自视甚高。历年秋闱甚至殿试文章遍览,满目皆庸才。
尤彦士自觉高人一等,区区秋闱定不在话下。二十三年秋闱,二十四年北上帝京,再入太极殿面圣,最后入翰林院做实事。
可人为何会分出三六九等,有钱能抵得过别人十年寒窗苦读,有权便可以随意掌控别人生死?
那像他们这样的人同蝼蚁又有何异?
读书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就是为了让自己成为那种人的垫脚石吗?
没有人能经受得住诱惑,即便是同拜天地的妻子,在面临抉择时依然选择荣华富贵,抛夫弃子而去。
若世间都是这般人倒也罢,然而重儿还这样小,明明连肚子都填不饱,却还知道将讨来的炉饼给他。
重儿会舔着嘴角说:“爹,我吃过了,给你吃。”
越是懂事,便越叫他愧疚。
尤彦士有时会想,不如干脆将尤重赶走,赶去他母亲那儿,好认那个人做后爹,起码吃穿不愁。
可尤重不走,小小的身子背对着他,用两只胳膊不断地抹脸。
这样一来他便心软了。
算了,随他去吧。尤彦士心底这样想。
就是这样乖巧的一个孩子,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不是说自己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要跟在他身边吗?
尤彦士找得筋疲力尽。
活在世上也早已筋疲力尽。
“出人命啦!”码头上有人喊,“疯子跳河啦!”
众人又围上来,却不见疯子,只见浑浊
河水卷起浪花狠狠拍打在空无一人的河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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