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夜雪初霁,星光灿明,悠然殿前落下一道清癯孤长的身影。
雪白色的长发上已结了层透明的冰凌,浓密纤长的眼睫上也覆了层厚厚的冰霜,面容俊秀昳丽,脸色却惨白如纸,整个人像是刚从高山雪潭里化形的莲妖,冷得没有温度,也美得妖冶异碎。
高大的雪狼被化成一只小兽收了起来,他伫在门前,每根骨头都冻得僵硬似木偶,垂在两侧的手掌也麻木了知觉,骨节泛红,似一根根矗立的冰柱。
可真正到了跟前,心里却又生了怯意。
他是一只妖,还是一只血统肮脏的半妖,为世人所不耻,是酆国所有百姓的罪人……
而现在,她知道了……
推门的手停在了半空,白色的眼睫微微颤动,肩头落下的积雪随着低头的动作拂落在地。
本来微不可闻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跳也越来越快,不安感骤然袭紧了心脏。
他静立良久,直到身上的冰凌都化成一股股小小的水流,将青玄色的鹤氅浸上深深的湿痕,才拂袖用术法把满头银发化成黑色,鎏金色的紫瞳也随之裂变成点漆般的墨色。
确定自己像个普通人了,才缓缓推开门扉。
殿里很安静,周围的摆设与他离开前悄悄来看她时也没什么不同。
月光顺着格栅窗漏在淡青色的流苏帐上,帐子只挽了一半,少女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甜,身子蜷缩,腿都快伸到了床下。
和以前一样,睡没睡姿,每次他半夜醒来还得把她抱回去,免得第二天在床底下见到她。
后来就干脆直接搂在怀里入睡,他挺喜欢的,她却哼哼唧唧地抗拒了好几次。没办法,他只能选了个折中的办法,等人睡着了自己再把她搂过去。
往往这个时候,没了意识后的她都乖的很,像个八爪鱼一样往他身上粘、往他身上钻,跟白日里避他如蛇蝎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他心里欢喜发甜,就这么抱着她,有时候直到半夜都还舍不得入睡。
身上寒气深凉,他缓缓蹲下来靠在床边,没敢用冰冷的手去碰她,只是用缱绻的目光细细描绘她眉眼。
连着赶了两夜的路,身体已是疲惫至极,腰腹上的伤口似乎又有崩裂的征兆,乱跳的心脏在胸腔里肆虐激荡,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思绪却忽然变得很宁静。
是每次见到她,都会有的安宁感,只要她在身边的时候,那颗空荡荡的心才像是被完全填满。
嘴角不自觉勾起浅浅弧度。
等到掌心变得稍暖,他才伸出手指轻轻抚在她脸颊,感受到指腹下细腻温热的触感,指尖像是被汇聚了细细的电流,酥到了心底。
“阿吟……”
低低的轻喃,微不可闻,喉咙渐渐梗涩,“你可知我有多想你……”
狭长搭垂的凤眼溢上戋戋的红,漆黑眸底漾起细碎水光,双手执起她的手,瘦的尖削的下巴缓缓挨进她手心里,喉结滚动,闭上眼睛,落下的一滴泪顺着她指尖渗落。
无声的思念在黑夜里蔓延,可他不敢叫醒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也不知该如何同她解释那许许多多的不得已。
怎么说,好像都是借口。
怎么说,都无法改变他是妖的事实。
家仇国恨,身不由己,师父交代的任务,系于己身的使命,还有无法言说的身世。
每一样,他都无法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