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牢中,兴许是师父的神念已经无法坚持太久,他的残影忽而飘摇闪烁了一下,而后便黯淡了起来。
苏憾神色一变,师父的残影已是到了强弩之末。
师父似乎也知道这一点,他的神情忽而柔和,并抬起头往四周看了一下,像是在找苏憾的身影。
他轻轻地说道:“憾儿,为师在世间逃亡期间,最大的收获便是你。
“为师孑然一生,不曾有过子嗣,更别说要照顾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了。
“与你初遇时,你可是让为师忙活、苦恼了好一阵子。带你行走世间的那段时间,也是为师此生最为怀念的一段时光。”
师父的脸色浮上了一丝笑意,二人即是师徒,又是父子的关系,皆在这一笑之中,并将方才那些沉重真相带来的阴霾驱散了一些。
苏憾目光亦是骤然柔和。
而后,师父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在抚养你成长的期间,为师曾无数次陷入矛盾中。
“你的根骨天资,是为师生平仅见,你以后的成就高度,为师甚至觉得你会超过那池和仙人与极乐天魔,只可惜为师没办法亲眼见证了。
“为师收养你时,曾存过些许私心,希望待你成长为站在这世间最高处的人之后,可以与为师一齐将那黑色石台的幕后之人揪出来,中止这场浩劫,让修行界的修行者们不再白白送命。
“可此事太过沉重,依你天资,是否一无所知地成长,在下一场魔潮来临前飞升离开这个世间,不再被这个世间的事情拖累更好?”
师父的神色现出了烦恼之意。
“只是,这世间的真相,不能就此一直被掩埋,需要有人知道真相,更需要有人将这些事情拨乱反正。
“因此,以前的时候为师一直都十分矛盾。可被关在这里的百年间,为师也想明白一些事情。
“那便是——谁也不能代替你做决定,能做决定的只有你自己。你终究是会成长的,成长为比为师还要更加强大的存在,而为师之前却一直将你当成了一名孩子,忽略你自己的决定权。
“你作为这方世间的修行者,有权利知道真相,所以为师最终才决定将这些过往都存在了甲片上,想将这些事情都告知于你。
“以后的路如何走,便由你自己决定吧。
“不管你如何抉择,师父都支持你。”
说到这里,师父神念所化的残影已是黯淡至极,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双掌,轻轻握了握。
而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只能说到这里了。
“那就这样吧。
“憾儿,为师,去也。”
说完之后,师父脸山挂着笑容,眼神充满着眷恋,残影渐渐变淡,化作无数光点往四周散溢而去。
苏憾怔然,情不自禁地伸手一抓,想要将那些光点收拢回来。
可光点却从他的指缝中漏出,继续往上方飘散,而后缓缓消失不见。
苏憾低头看去,师父的身影已是消失不见,没有一丝痕迹。
他静默而立,双拳微微握紧。
自此以后,世间不仅再无梅扬舒,也再无苏游。
……
……
师父的神念残影消散之后,剑牢内重归安静,唯有苏憾稍稍加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师父这一次的“现身”,已将所有的过往皆摊开在他眼前。
叛宗的真相,魔门内奸罪名的来历,当年失踪的原因,青螭剑为何会在剑林的谜。
先前所有的不解与困惑,都已全然解开。
他心中为着师父的遭遇与离去而感到悲恸,同时也有无尽的怒意与杀意。
那摧心阁与尚且在世的唯我天魔……
待他这一世重回巅峰后,定要去其山门,为其落下一场让整座修行界的为之惊叹的剑雨,让他们感受他的愤怒!
还有与青螭剑宗的账……
他的内心有些矛盾。
师父的死,是青螭剑宗一手造成的,按理来说,他哪怕要复仇,也要先找上他们去。
可师父叛出宗门后直至临死前,也从未怪罪宗门,反而一直心系宗内之人。
毕竟主导这整件事情的,只涉及了宗门最顶端的那几个人,其他人,不仅一无所知,还都只是魔潮的牺牲品罢了。
连师父最终的遗言,都是遗憾不能拯救那些普通的弟子们。
他怎能、也怎愿毁掉师父一生的牵挂?
而罪魁祸首的闻荣仙人与那数名太上长老皆已淹没在了时间长河里,这便导致了这笔帐,他也不知该与谁去算了……
他矛盾的眼神沉吟片刻后,忽而一闪。
其实,哪怕是青螭剑宗,也不过是一个台前的傀儡罢了。
这笔账,还是得记在那座黑色石台背后的人身上。
苏憾的目光,溢出了寒意。
这掀起魔潮的始作俑者,将修行界仙宗与魔门都玩弄于股掌中的人,需要为这所有的事情都负责。
至于师父说的让他自己决定要不要揪出幕后之人,拯救修行界,他其实没有考虑太多。
他怎会眼睁睁看着陈初瑶、裴温书、刘一刀等人去送死,何况此时还有师父的仇恨在。
他在听到师父的问话时,并没有多想便决定了要继承师父的遗志,将那家伙从黑色石台后揪出来,然后一剑杀掉。
可要如何找到那石台的主人,此时还没有一点头绪。
哪怕魔潮的真相曝光足以让整座修行界天翻地覆,但如同师父所说,当那些知晓真相的仙宗魔门都统一口径的时候,将这些真相公之于众的人反而像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
以他现在的境界来说,站在台前将此事大白于天下,还太早。
苏憾心中慢慢思量着以后的对策。
另一边,传来郭太高的声音:“没想到……梅扬舒当年之事,竟有这样的隐情。”
语气中有一丝叹息,但奇怪的是,却没有多少震惊之意。
苏憾转头看了看对方,看到其神情也只是有些唏嘘而已。
他有些讶然,对方从头听到尾,竟不为魔潮的事情感到震惊?
此事换做修行界中的任何一个人初次听闻,都不可能将此不当一回事。
他猜测着问道:“为何你听到魔潮之事,一点都惊讶?你早已知晓魔潮真相?”
郭太高没有否认,说道:“是的,我确实知晓此事。”
苏憾眼神一凝,问道:“对于此事,你还知道些什么?还有那黑色石台以及站在幕后的人,你可知晓?”
“我知道的并不比梅扬舒多多少,”郭太高摇了摇头,而对于后面的那个问题,他认真说:
“那黑色石台……乃修行界最大的隐秘,知晓其存在的人并不多,更何况要知道幕后之人的身份。此事,我们现在也已经了解得不是很清楚了。
“而据我所知,东仙境中的超品仙宗、西魔土的那五大魔门,皆被是那黑色石台的提线木偶,其他的宗门,只是听这些领头羊们的号令罢了。而这些领头宗门们,也只有其宗主以及”
说到超品仙宗,苏憾忽而想起被修行者称为“缩头乌龟”的渡业佛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