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也是一个普通人，大概几千年了，具体记不清多久了，那时候的人啊，就是单纯，可不像你们哟，一个个心思难以琢磨。”
罗夏悄悄翻了一个白眼，不敢回应这个话题。
白无常似是想起了自己的过往，目光之中，尽是回忆之色。“我死后浑浑噩噩，自有记忆起，便觉得这阴曹地府也不像活着时候想的那么恐怖，大家有序而存，不需要为食物，为病痛，为寒冷而烦扰。便自发留下来，决定归于地府，每个留下来的人，都会领取一份九幽锻魂法，我也一样。领了一份差事，在十八层地狱里看管受刑之魂。只觉得人活着真不如鬼，就这么过了近千年。期间有些差役也有选择投胎，我趁着修缮，去看过他们。他们没了记忆，也没了修为，在人世间苦苦挣扎。说实在的，我觉得他们很蠢。许是我差事办的稳妥，竟被调遣至判官座下。大人他英明神武，法力滔天。不过，此前竟然丝毫不知，阴司之中，有大人的名讳。大人掌管死生罚善，通阴阳两界，拘鬼拿神，短短时间，在神域内风头无两。此前或许是眼界太低，竟然觉得地府生活简单快乐，哪曾想，即使为鬼为神，都有心思算计。大人横空出世，权柄上至十殿，下至幽魂，可涉轮回，力敌仙神，只要涉及生死之事，无可不管，一时间鬼众无数，纷纷效力，其势直逼十殿阎君，惊动了酆都大帝。大帝召见，我有幸陪同，虽不见大帝之容，却也被大帝之力压得不敢喘气。那时候，我明白，整个地府即使加在一起，都敌不过酆都大帝之威。不多久，地府出现了一个名为地藏王菩萨的金身佛陀，他扬言地狱苦难皆归他身，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此间事出，我们才陡然惊觉，神域之西，竟然出现了一个佛国。自他来，大人处处受制，地府之中规矩一变再变。投身轮回的灵魂，大多受地藏王之恩惠，纷纷带着佛性，投入西方之地。西方之人死后入地府，不管功过，皆由地藏王一应承受，他一个神仙之躯，即使十八层地狱之苦，时时加身，又如何？投身西方的灵魂越多，地藏王在地府的权柄就越大，渐渐的竟然与酆都大帝并驾齐驱，被称为地府二帝。世人都传，若入西方，可免去十八层地狱轮回之苦，凡人一世，哪有无过之人。佛庇佑人世，渡一应极恶，不论大凶大恶大善大能，都能落入西方。短短百年，地府大乱。而这一切，仅仅因为最初大人权柄过大，酆都大帝的制衡之道。也许他都没想过，引入了一匹饿狼，直搅的地府轮回行若虚设。酆都大帝发觉的时候，已经晚了，许多鬼神听调不听宣，地府权柄被地藏王割去了近一半。不多久，地府便与佛国展开了为期近千年的争斗，这场争斗也为神域的崩塌埋下了祸端。佛国之人连同仙神，打压地府，神仙斗法，打得神域千疮百孔，八成之数的凡人，连魂魄都消散了。却不想，他们也不过是引狼入室而已。地府败在二者联手之下，六道轮回之地，都无法归自己掌控。十八层地狱更是形同虚设，只要求佛求仙之人，皆可免于刑法，人世间乌烟瘴气，神域大乱。佛于纷乱中而起，与仙神共尊天地。权柄被削，地府渐渐归于天庭支配。神域何其大，上为天，下为地，人于其间，无边无际。天地间似乎有指引，以往魂魄自己便会入了鬼门关。可那次不同，那魂魄于虚无中而来，初见我们极为惊恐，竟然唤出一个小鬼妄想与我们斗法，我与大人将他送入轮回，便见那片地方我和大人都无法踏入。也就是那时，我们知道了神域也有边界。而我们，去不得。”
罗夏知道，他说的是虚无层。
可是这一段话听下来，已经让她心神剧震，许多问题，一时间不知道从何问起，也不点明，生怕扰了他的思路。
“神域有界，大人上报了酆都大帝。即使强如大帝，也无法踏入那片虚无。此后那片地方，被称为混沌之地。大约两千年前，三界众生也发现了一件大事，神域在渐渐缩小，被混沌慢慢覆盖，天地之气，也在消减。按其发展，迟早有一天，神域终将归于混沌。如果神域归于混沌，那三界众生将如何自处？整个神域乱成一锅粥，所有的仙神鬼神都在寻找出路，妄想踏入混沌，寻得转机。他们手段尽出，都无可奈奈何。而就在此时，人间竟有人言，他由混沌之地而来，而混沌之地外就是他生活的地方。区区蝼蚁之言，若在以往，高高在上的仙神如何会听闻理会。但如今这话却如救命稻草一般，所有仙神鬼神都细细研究了他所言，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如他这般的人，竟然不少。只是从前大家都高高在上，而这些人只为小心存活，这些人以香火为奉，进入了神域之地，生活在神域的人世间。混沌之地外竟然真有方外之地，一时间让神域沸腾。基本所有知情的仙神鬼神都开始以香火之力为诱，妄图进入那片方外之地。可惜，那些魂魄根本无法容纳他们的意志，遂才有了分身之法，随那些魂魄踏入混沌之地。可惜，试了几百年，都无法进入那方外之地。直到有一个魂魄，达到第七层神魂境，魂魄归入身体时，内元开启神藏，才得以将仙神意志带入那片世界。而他带回了一个让天地都为之崩塌的消息，也自这一消息，神域彻底无法挽回，不消百年，注定化为灰灰。”
罗夏猜想，他们是通过请神上身离开了神域，到达虚无层。可是他们无法到达物质世界，只有人的精神力达到第七层，才能带他们离开吗？
白无常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道：“也就这个时候，那些争来斗去谋算权柄的仙神才陡然发现，此地竟然根本不是什么劳什子神域，他们也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神仙，而是物质世界所有人构造的信仰之神。凡人的信仰之力，构造了这一方神域，信奉鬼神的凡人灵魂就会进入其中。凡人死后，灵魂入六道轮回，转生在神域的人世间，经过长年积累，神域人世间凡人不知何几，他们生活在神域的人世间，自然信奉一应仙神鬼神。就算没有外界的信仰，也足以供养神域，稳定神域。可此前大战，凡人魂消八成。他们的力量，他们的神域，神域里一应灵气，都是精神力构造，神域的崩塌，只在凡人一念之间。而由混沌而来的魂魄则越来越少，所以我说我们那时候多单纯，别人说死后入地狱，就相信有地狱，天上有神仙，就相信有神仙。那些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神仙，不就是千千万万个如同我一般，被鬼神之论凭空构造出来的吗？后来从一些还信鬼神之说的魂魄那里得知，大家都说，鬼神之论，不过是上位者的统治手段，人死后，尘归尘土归土，根本不信轮回一说，既然无轮回，哪还有仙神。这神域，看似繁花锦绣，实则摇摇欲坠。随着信奉鬼神之人越来越少，神域也越来越小，很多地方竟然开始渐渐归于虚无，而仙神需要的灵气也一少再少，他们竟然将目光投在了同为仙神的同类身上，想要吞噬同类，自然免不了争斗，这一番打下来，直接将凡人尽数化为飞灰。信仰之力来源仅仅依靠混沌之外，神域的崩塌已经迫在眉睫。迫不得已，他们都开始不动用本源，只使用分身在外行走，只待有香火供奉者达到神魂之境，就鸠占鹊巢，从而完全脱离神域，进入物质世界。”
这番话，简直颠覆了她的认知！
而她此刻最关注的点——鸠占鹊巢！
爷爷已经第七层了！还是她亲手送上的第七层！
且不管人竟然可以构造一个神仙遍地的神域荒谬与否！
若白无常所言不虚，那爷爷岂不是危险？
不行！她得离开，得亲眼见到爷爷平安无事！
“白无常，我爷爷……我，我要回去！”
白无常幽幽叹道：“你回去也于事无补，就在刚才，我们斗法的时候，他就是刑天了。”
罗夏只感觉脑子一阵迷乱，思维都开始震颤，爷爷！
声音颤抖迟疑开口：“那我爷爷，他，他还活着吗？”
“死了！”
死了……
死了……
“不，我要亲眼确认！”
她闭上眼，就要离开。
此刻哪里还能顾得上白无常不让她离开，只想亲眼看看爷爷。
白无常却没有让她如意，哭丧棒一挥，将她打入忘川之中，道：“去也无用。”
罗夏掉入忘川，身体被忘川包围，并没有想象中的冰冷彻骨。但这些她顾不上，只想离开。
“我只想亲眼看看！”
“你看得到个什么？他占用了你爷爷的躯体，你现在所见，不过是他顶着你爷爷的皮而已。只有开启了神藏，才能洞穿本质。”
“那他会伤害哥哥吗？”
“放心吧，你哥哥也是他的意志寄托者，他不会的。至于你，可就不好说了。若你肉体死亡，只能像我一样了。”
原来他不是信仰之力构造的鬼神，而是人死后修炼而成的鬼神，难怪他没有一股让人心悸的感觉。
神域崩塌在即，所有鬼神都在寻找出路，想要到达物质世界，她可不想留下。
若神域鬼神都是信仰之力所造，按白无常口中的时间来看，两千前左右，道佛思想碰撞，佛教思想盛行，整个社会由上而下信奉佛教，生死轮回观念极重，人们漠视现在，佛塔林立，僧人众多，阻碍社会的发展，这时候王充等人质疑佛家思想，提出了以天为观，以气为生的自然气化理念，开启了唯物主义的思想浪潮。而后鬼神之说大多流传于民间，直到后来，渐渐被唯物主义推翻。近代，更是少见鬼神之说，甚至还被明令禁止不许大范围传播这些言论。生活在21世界，大家基本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时间对得上，神域莫非真由信仰之力构造？
罗夏强迫自己冷静。
冷静！
不能想太多！
得想着切身的事。
此刻她第六层，还没有开启五神的修炼，若白无常所言不假，只留她一两日功夫。
“一两天之内，怎么可能达到第七层？”
白无常笑道：“你以为你站在哪？神域由信仰之力构造，信仰之力由人的精神力所生，入地府之魂魄，大多入了轮回，他们所携之精神力，没有被吸纳，汇聚成了这一片忘川，目前这神域之中，也算得上是一块宝地了，趁着现在没人，快快吸收吧。”
若神域真的由信仰之力构造，他们所需也由信仰之力造就，按理说这么大一片精神之海，在他们都需要吞噬同类的时候，理应是人人都会抢夺的宝地了，为何还留到现在？
见她迟疑，白无常道：“你以为我同你讲这么多，是为何？”
罗夏也不解，若按照白无常所述，他已经几千岁了，不可能是专门来给她这个萌新开小葵花妈妈课堂的。
他想要干什么？
莫非也是鸠占鹊巢？
想到了这一点，罗夏神色顿时凝重了。
似是从她神色猜到了她所想，白无常幽幽道：“大人常说，此地风景甚好，不知那方外之地，可有如此美景，才让人们构造了这么壮阔的一幅美景。大人离去后，故地重游竟觉得索然无味。自见你第一眼，我见你虽有神的烙印，但并没有意志在其中，我便知道，或许你可以让我得偿所愿。我只想去物质世界看一看。”
他口中的大人，或许已经被其他同类相食。
但罗夏还是警惕的看着他。
言欢说过，神的意志已经被他抹除。
她可不想再被打下什么烙印，让别人的意志主导自己，或者鸠占鹊巢。
许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精，很多话她不用说，白无常都能猜到。
“你该担心的是给你留下烙印的本源神，他可以随时再降临一道意志到他的神眷之中。我只想借你之躯，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若神域还未完全崩溃之前，你达到了神海之境，便可自成一个小世界，那时候便可以带着我们出去。而不是止步于神藏，只能容一道意志降临。”
他如此说，罗夏顿时想到，身体里住着许多许多的鬼。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她这头牛不喝水，白无常也要强按头。
心神沉入眉宇，呼唤言欢。
言欢没有如往常一样回应，只是在她眉心微不可察的动了动。
罗夏大喜，当下不再多想，直接运转九幽锻魂法，吸纳忘川之海。
说一千道一万，白无常目的不达到，是不可能放她离开此地，且不论他是否有鸠占鹊巢的念头，当务之急，得提升自己的实力。
爷爷第七层都能与黑白无常不相上下，自己不是没机会，何况还有言欢在。
若白无常没有撒谎欺瞒，此刻他的确不会动手。
神域不知何时崩塌，也许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现在紧要的就是先凝结五神，开启第七层神魂，神魂之后第八层神藏，第九层神海。若是她不抓紧时间，兴许白无常看不到未来之机，便会直接下手了。毕竟每次入梦，她都还是会进入神鬼界。难道要一直不睡，等待神域崩塌吗？
那她可能熬不过白无常！
九幽锻魂法就突出一个简单粗暴。
此刻她落入忘川，运转此法。忘川之海的精神力犹如开了闸的水，从她的身体顿时灌入，绕行大周天之后，尽数落入五脏之内。本就是精神具现体的她，顿时就觉得舒服至极，仿佛一块干瘪的海绵丢进了大海里。而这块海绵内有乾坤，五脏之中似无底洞一般，鲸吞吸水。心中有感，五神具现，每一神都自成小周天，疯狂吸纳精神力。随之反哺五感，五感更为清晰。
起初，她还不放心岸边的白无常，谨慎的吸纳。
后来见他根本没有看自己，而是极目远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便沉下心来，专心吸收。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身体一阵轻松。似乎有一层枷锁被打破，随之忽然发现视野变得不同了。
目所能及，能见忘川之底，耳所能听，能听千里之地。轻轻一嗅，便能闻见极远之处曼珠沙华的味道。仿佛于忘川融为了一体，心之所想，所念都可瞬间达成。
第七层神魂，神识已生。
就在她觉得所谓修炼，如此简单之时。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天边蓦然出现一道惊芒，贯穿而来，直要落入罗夏的身上。
一阵惊惧感瞬间直达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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