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场梦中,白雪皑皑。
新年刚过不久,京城没有半点欢乐的气氛,大街上只有低头匆匆走着的行人,空气中满是暖春到来都化不开的冷漠。
京郊一处小小的农院里,程锋坐在主屋内,裸着上身。
王三可手上拿着绑带,从程锋背后往前穿过程锋的腰腹,如此往复数次,才将程锋侧腰上血淋淋的刀口包扎好。
“主子,没有药了。”王三可深吸一口气,将能看到瓶底的金创药瓶放到托盘上,旁边还放着剪刀和拆下来的染血的绷带。
“嗯。”程锋依旧只是浅浅地应了一声。
“......都是属下的错,请主子责罚。”王三可的心被难过和愧疚充满。
他的生父是卞椋。卞椋在被姜家背叛后,学着当年曾祖父何瓦泥匠将两个儿子迁出户籍另立门户那样,王三可因此自幼就被秘密安置在外,以王姓为伪装。
父亲将他偷偷藏起来时或许只是想留下一个血脉,但父亲临死前幡然悔悟,自认为依附姜家的行为愧对先祖,于是将过去曾在皇祠的修缮工图上动过手脚的事告诉了他,也指认了幕后之人是庞令琨,期望他能报仇雪恨、替父赎罪。
程海菁被下狱与父亲脱不了关系,王三可想赎清父亲的罪孽,程锋就是他补偿的对象。
于是在确认程锋是可靠可信的人之后,王三可真心认主,坦白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这才有了前天夜里的事——他们悄悄潜入善工坊,打算找到当年被藏起来的程海菁绘制的工图。
万万没想到行动败露,善工坊居然提前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们背水一战才侥幸逃出生天。
程锋的伤也是因为救王三可而伤的。
“如果属下也会武就好了......”王三可深深低下头,“拖累主子,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不关你的事。”程锋拿过衣服穿上,哪怕伤口疼痛异常,他也面色如常。
王三可要服侍他穿衣,刚伸手就被程锋躲开。
“你下去吧。”
王三可张口想说什么,最终无言地、恭敬地退下了。门合上前,王三可透过门缝又看一眼程锋的身影,只觉得主子似乎要被黑暗淹没了。
王三可在门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转头就看见了卓四季。
“你回来了。”王三可的眼睛一瞬间变得明亮如星。
“嗯。”卓四季声音嘶哑,唇色也泛白,“主子的伤如何了?”
“没有药了,林大夫也跟我们走散了,怎么办?”王三可忧愁地走到他身边,依赖地仰头望着卓四季的眼睛,“你的脸色看起来也很不好,没睡好吗?”
卓四季根本没有睡。卓夏重伤,一整晚都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呓语,他看着那样的卓夏,怎么可能安心入睡呢?
“我没事,我去想办法弄点药,你留在这照顾主子。”卓四季道,声音有些冷。
王三可在他转身前拉住他,迟疑了一秒,王三可上前一步,抱住卓四季,闷声问他:“你也在怪我吗?”
“......没有。”卓四季深吸一口气,王三可压到了他后腰上的伤,但他装作无事,只是表情不太好:“放开我,你现在是主子的夫郎......”
“那只是伪装的身份!”王三可急切地打断他,“你也知道的,我是男人,不是双儿啊。夫郎什么的只是为了躲过善工坊耳目的伪装而已,事到如今,这个伪装也没有必要了!”
“......”
“你明明也知道我的心意的,为什么不看我呢?”王三可乌漆漆的眼里晕上一层水雾。
“……放开我。”卓四季又一次道。他轻轻握住王三可的手,微微用力,将王三可推离了自己身边。
王三可失落地看着他,“就连你也觉得主子对我有意吗?你看不出来吗,主子只是透过我在看什么人罢了!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都怪卓夏这个傻子......”
“够了!”卓四季生气地说:“卓夏还昏迷不醒,你慎言!”
他指责的语气让王三可受伤,一滴泪顺着王三可的眼角流下来:“所以你也是在怪我的,对不对?因为主子某一天起忽然失魂落魄,又因为主子有时看着我会笑出来,所以你们都擅自把我往主子身边推,可你们问过我的想法吗?!明明主子也不喜欢这样的啊......卓春怀疑我,卓夏讨厌我,那个左五也讨厌我......”王三可觉得委屈,卓夏一厢情愿地误会他,还觉得他是主子的拖累,而那个左五更是有疯病似的,见到他就要甩脸色。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说这种儿女情长的话。”卓四季浑身都竖起了扎人的刺。
王三可被他刺得遍体鳞伤,自嘲地道:“我不像你深明大义,能将儿女私情放在一边。你就没有想过吗?如果明天就会死,我们就只能相爱一天......”
“我出去找药。”卓四季不敢把话听完,远去的背影写满了“落荒而逃”四个字。
王三可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执拗地站着直到彻底看不见卓四季,也没能等到卓四季回头。
宋羊满头问号,一言难尽地看着还傻站着的王三可。
谁能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一觉醒来,不仅肚子平了,别的人也看不见他,他似乎变成了鬼魂一样的存在。
这就算了,当做是梦吧,但为什么他的梦里程锋、王三可和卓四季是狗血三角恋的关系啊?!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他也不会想着程锋跟别人在一起啊!真是离谱!
而且居然还有替身梗?王三可是哪个人的替身啊?
宋羊猜是自己,毕竟程锋那么喜欢他,可是他跟王三可有哪里像吗?
王三可还可怜巴巴地站在那,身影脆弱得像一株枯瘦的草,一阵风过来就能把他吹趴下。
宋羊挠了挠头,还是决定去看看程锋。
他十分神奇地穿墙而过,来到躺着的程锋身边。程锋闭着眼,眼窝暗沉,看起来很疲惫,模样也瘦削了很多,五官变得更加凌厉。
程锋皱着眉,以宋羊对他的了解,一下子就能看出程锋很不舒服。
是伤口疼吗?
宋羊抬手试着碰了碰程锋的侧腰,可是他的手只能从程锋的身体里穿过去,什么都触摸不到。
宋羊郁闷不已。
这里到底是不是梦?梦不会这么真实吧?而且他为什么变成了鬼魂,难道这个狗血三角恋的背景是他死后的故事?
宋羊干脆在屋子里探索起来,可屋子里的线索少得可怜,他便飘出屋子,打算去衙门口看告示上的时间。
告示上写着正月十五。
宋羊大为震撼,照理说他和程锋这个时候还在扬城啊。
他很快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平行世界。
但这种猜想是无法证实的。宋羊连自己怎么来的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要如何离开,他只能安慰自己这是梦,也许他很快就能醒来。
在衙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宋羊决定去夏隋侯府。
夏隋侯府大门紧闭,府里也同大街上一样冷冷清清,下人们走动时都提着脚后跟。
宋羊没看见安湘和弟弟妹妹们,他找了一圈才在书房里找到夏隋侯。
他下意识喊了一声爹,可元荆舒看不见他。
这种感觉非常憋屈,宋羊干脆盘腿坐到桌案上,就坐在元荆舒与另一个人中间。
元荆舒两眼通红,布满血丝,气色极差,看上去老了十岁。而他对面的人坐着轮椅,缺了一条腿,还瞎了一只眼睛,宋羊震惊地发现这人居然是安丛!
元荆舒一脸凝重:“皇上病重,数日未有消息,太子殿下也染了急病,三皇子监国,偏偏这个时候宣我进宫,怕是要……”
怕是要逼他站队啊。
宋羊震惊:三皇子已经要胜了?这么快?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要不是庞令琨暗中杀害于我,我怎么会落到这一步,而我要是能站起来,定随姑父进宫,拼死也要杀出一条活路来!咳咳咳、咳咳……”安丛哑着嗓子道。
“罢了。”元荆舒愁眉不展,“你那还剩多少人?”
“只有七十。”
“……”一阵长长的沉默后,元荆舒抹了把脸,道:“你去找湘儿他们吧。”
“姑父!”
“就这样说定了。”元荆舒打定了主意,“他们从一开始就只想赶尽杀绝!我好不容易才把湘儿他们都送走,你一定要护好他们,此次宣我进宫我不能不去,我会尽量斡旋,你争取走得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