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很长,宫道很窄,程锋和关钿面对面站着,像不凑巧的狭路相逢。
——他们曾经是父子。
现如今再想到这个事实,程锋心里已经掀不起一点儿波澜了。
他是打定主意不与关钿相认的。两人只剩下仇怨,没有半点父子情,只是现在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程家想要翻案的关键还在关钿身上。尽管如此,不意味着程锋没有打算,相反的,程锋很了解关钿,而关钿却丝毫都不了解他,程锋认为这是他的优势所在。
想到关钿这几日应该都在震惊中度过,他便觉得愉悦。
他如不认识一般,用纯粹的迷惑表情示人:“关大人?”
“承锋?”关钿不那么笃定,他试探着呼喊道:“你......”
程锋仿佛没听出“承”和“程”的差别,不悦地皱起眉:“我与关大人应该素未谋面,直接唤名字未免太过亲近了吧?还关大人唤我‘驸马’或是‘程副参领’。”
“是我唐突了。驸马......敢问驸马贵庚?”关钿迟疑地想:难不成真是他想错了,只是长得像罢了?名字也是巧合?毕竟天下之大,无巧不有……他紧紧盯着程锋的眼睛,生怕错过一丝破绽。
“关大人问这个做什么?本驸马二十有三,可有问题?”
二十三。关钿心一抖,连年纪都符合,这还会是巧合吗!但关钿在程锋眼里看不出恨、也看不出其他情绪,简直就像儿子真的不认识他了一样,有没有一种可能,儿子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并无问题,我还以为驸马行事如此稳重,箭术卓绝,年纪还要稍长些,没想到竟然如此年轻,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关钿心里有两个声音来回驳斥辩论,一个说:儿子不愿与他相认——有些事应该心知肚明了,他要儿子死,儿子也恨他,不愿相认无可厚非;另一个则说:这只是跟儿子很像的人罢了,毕竟掉下悬崖怎么可能还活着?还成了驸马、成了副参领,一身强大的箭术和出彩的气质,这可能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一无是处的儿子吗?
关钿原以为他近距离接触程锋后就能有答案,事实上他却更迷惑了,只是乍一看像,细看却处处不同。
“关大人有何事?本驸马还有公务在身。”
关钿对他很是怀疑,可他演得也真,关钿一次试探得不出结果,必定要试探他第二次——
关钿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请帖,亲和地递给程锋:“驸马与我所认识的一位故人很像,这才贸然叨扰了,过几日我府上欲办诗会,若是驸马得空,烦请大驾光临,我必扫榻相迎。”
程锋没有伸手接,视线向下瞥一眼:“诗会?本驸马乡村出身,不善吟诗。”
关钿面不改色,迫切又诚恳地看着程锋:“我无意冒犯驸马,只是听闻驸马颇有学识,可惜没能参加此次科考,否则考取功名也不在话下。这场诗会邀请了不少学子,都与驸马年纪相仿,届时驸马说不定能交到一些称心的朋友。还请驸马赏脸。”
“行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程锋只好接过请帖:“若是那天要当值,我便不去了。”
“自然,正事要紧。”关钿心里恼他的目中无人,眼神却温和慈祥又欲语还休,像在暗示什么。
程锋跟瞎子看不着媚眼似的,随意地收起请帖:“关大人还有其他事吗?”
关钿用长辈对小辈的语气道:“没有了,驸马既然还有公务在身,就莫耽搁了。”
“告辞。”程锋利索地道别,用宋羊的话说,这叫“我就静静地看你演”。
程锋大概能猜到关钿的想法,季悦虽然说得难听,但也没有说错,他是关钿的儿子,他和关钿真的很像,尤其在谨慎迂回这一点上。
今日的短暂交流既是试探,也是下饵。程锋想钓的,是关钿的罪证,关钿想钓的,是程锋的马脚。
两人错身而过,狭路重新归于平静。
关钿看着程锋的背影,目光渐渐沉郁,这孩子若真是他儿子,回京的目的只可能是寻仇!
必须先下手为强,他能杀那孩子一次,就能杀第二次,但下手之前,他得先搞清楚被程茴藏起来的东西是不是在那孩子手里……
———
宋羊心满意足地睡了个回笼觉,然后绕着小院走了半圈当作晨练,在日头变晒之前坐到了书房里。
玉珠将茶水放下,然后默默退下。
黄花梨的圈背椅垫了又厚又软的垫子,宋羊陷在椅子里,手习惯性地搭上肚子,轻轻抚着。
肚皮下的小人儿顶了顶他的手。
宋羊忍不住笑:“你们爹说了多少好话,你们都不给他点反应,他一不在,你俩倒闹得欢。再这样,他要伤心了。”
肚皮又被顶了顶,像在反驳宋羊的话,又像在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