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夏随侯夫妇,宋羊坐到软榻上,刺溜滑了下去,像一滩史莱姆,懒散得连表情都模糊了。
他想把脚也放到软榻上,这样就能舒舒服服地躺着,可他又实在不愿意重新坐起身脱鞋,于是就用左脚勾右脚的鞋后跟,一点点把鞋蹬下去。
程锋吩咐玉珠去备水,转身看到宋羊姿势别扭地与鞋子斗争,他走过去蹲下身,替宋羊把鞋子脱掉,然后一手托起宋羊左小腿,缓缓按摩起来。
怀孕后腿部会水肿,宋羊常常会感到不舒服,有时候夜里还会抽筋,每次程锋都会细致地替他按揉。
宋羊手往下扒拉,摸到程锋的手,拽了两下,另一只手拍拍身侧的位置:“别按啦,你也上来一块儿躺躺。”
“嗯。”程锋放下宋羊的左腿,改捧起宋羊的右腿,按了一会儿才起身,躺到宋羊旁边。
熟练地翻身滚进程锋怀里,宋羊满足地抱住他,又拉过程锋的胳膊圈在自己腰上,半眯着眼睛,“侯爷跟你说什么了?”
“他想把程家原本的宅子买下来。”
“嗯?”宋羊想了一下,“那宅子你不是已经买回来了吗?”
“嗯。”程锋低低应了一声。
宋羊半睁的眼睛完全睁开,仰头看了程锋两秒,欢快地小声道:“你好像心情很好。”
程锋单手撑起下巴,侧身躺着,自上而下地看着怀里的宋羊:“什么都瞒不过你。”
“嗯哼?你想瞒我什么?”
程锋发现自己说错了话,马上道:“什么都不会瞒你。”
宋羊:
程锋:
“侯爷还提到进宫的事。”
“什么时候?”宋羊有些紧张。
“皇上依旧卧病在榻,但应该就在这几日。”程锋这般道,他和夏随侯都以为这一天会比想象的晚,没想到第二天,宫里就来了传召的圣旨。
传旨的是旼帝身边的大公公——米公公,约莫四十岁,面上一直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宣完旨意,客气地说:“还请侯爷、侯夫人尽快带着大公子入宫吧,皇上已经等着了。”
他们只好匆匆换了衣服,夏随侯夫妇换上的是正式的宫服,绛紫的颜色,威严大气又端庄,但里里外外层层叠叠,看的人都觉得喘不上气,安湘还戴了好几个沉甸甸的金钗,宋羊都替她觉得脑袋沉。
但他也没功夫同情别人,他和程锋也换上了正式体面的宴袍,肚子里揣两个崽,再加上一套厚重的衣服,宋羊步履艰难地行动着。
马车到了宫门外就不能再往前,踏过威仪深然的宫门的那一刻,宋羊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宫门后,长长的红墙望不到尽头,像一块块隔板把天地切割成一块一块的空间,人站在宫道上,看到的天空再开阔,都让人觉得是有限的。在红墙之上,是明黄的瓦,从宫墙、到宫殿、宫楼,越往远处看,是越深处的房顶,它们像一层一层叠摞起来的千层糕,阻挡了人眺望的视线。
皇宫的壮丽,是一种特殊的壮美,宋羊想起以前有一堂课,课上讨论了“建筑的气场”。巴特农神庙会让人情不自禁思考“我从哪里来、该往何处去”,歪斜的比萨斜塔则充满了伽利略的学术氛围,弗洛伦萨是浪漫的都城,而中国的古建筑群,向来离不开“恢弘大气”四个字,这与这个国家深厚的文化底蕴有关系。
皇宫,把脚下这片土地上曾有过的文化,以地面上的建筑的形式呈现,人在其中,难免觉得渺小。
宋羊以前也游览过故宫,但切实地在一个时代里、走进真实的皇宫,这种感觉又截然不同。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压抑的氛围——他只是抬头多看了远处几眼,米公公就看过来,没说什么,眼神却带着轻慢。
皇权能压死人,这才是活生生的皇宫。
宋羊吁出一口气,乐观地想,好歹他现在也跟皇亲沾了边。
程锋悄悄在宽大的袖子下握了握宋羊的手,然后规矩地放开,沉默低调地走着。宋羊很快调整好状态,如出一辙的沉默低调,没有再东张西望。
轿子到了内宫门又不能往前了,剩下的路只能步行。皇宫很大,走了半个小时,在宋羊越走越慢的时候,终于到了万康宫。
甫一停下,程锋就默默伸手,撑住宋羊的手背。宋羊借着他的力道放松了身体,紧绷的小腿肌肉得到放松,顿时变得酸酸麻麻。
程锋心疼地以眼神询问:还好吗?
宋羊冲他点点头:我没事。
米公公又看过来,宋羊就当作不知道他的目光,总不能这样也算“殿前失仪”吧?
“奴才去通报一声,还请侯爷、侯夫人稍等。”米公公把他们留在万康宫外就走了。
他一走,宋羊干脆也不顾忌形象了,可怜巴巴地半蹲下捶了捶腿。程锋要帮他,宋羊摇了摇头,重新站直了身子:“让人看见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