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我来到大溪村,把程家人的墓立在这里,当时我就知道,我下半辈子必须走的路只有一条。”
程锋似乎回忆起了当时的日子,周身的气势冷了许多,眼瞳幽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冷血的人。
“我那时候,常常怨恨。”
再看向宋羊时,程锋的眼神又变得温柔了,仿佛宋羊能磨去他所有的尖角。
那时,程锋还叫关承锋,他刚刚经历外祖被满门抄斩的悲情,又不得不接受母亲引颈自戮的噩耗,然后又马不停蹄地遭受一波又一波的刺杀。
他本该是华府里长大的贵公子,会有大好的前程,转眼间却躺在烂泥地里,东躲西藏,风餐露宿。
关承锋想得最多的是:为什么?
明明他什么也没做,明明他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遇上这样的事?
人生究竟是在那一环出了问题,才折腾出这戏文也写不出来的惊险。
“我一开始只是怨恨关钿,他为人父不仁不亲,为人夫不义不善,为父母官不为不德,自幼长大的庭院里,每一次愁苦的记忆都与他有关,我没有道理不恨他,更何况他还要赶尽杀绝。”
感受到宋羊默默抱紧他,程锋心里一软,将脸贴在宋羊肩膀上,“但后来我连母亲、外祖也恨上了,因为我从小就想着做个普普通通的夫子,然后把我娘接出府过日子,是因为他们……”
程锋没说完,但宋羊明白。一个十四岁的孩子,骤然变得无依无靠,纵使他再成熟,他也会害怕。宋羊曾经问问过很多次为什么,又不是他自己选择成为父母的孩子,为什么他们说离婚就离婚、说再婚就再婚、说不要他就不要他了呢?
为什么,简直没有道理。不是宋羊自己选择成为一个有亲人的“孤儿”,同样的,也不是程锋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他本来该有另一个未来。
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后,程锋渐渐成长了,他不再觉得命不由己,他主动握住命运的舵,想要掌握人生的方向。
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成立呈胜镖局的,又是如何壮大规模,构建起一张庞大的网系。
宋羊也无从想象,但从那些克亲的流言、从程锋过去独来独往的姿态来看,他能拼凑出一个轮廓,所以宋羊心疼他。
但宋羊也相信,程锋以后会走得更高,更远。
“你很了不起。”宋羊也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如果只是怨恨关钿,你可以只是杀了他,如果只是想翻案,你可以收集证据、让真相大白,但你不只是做这些,你还在查更深的东西,还要打倒更多的恶人,你想要给天下一个干净的朝堂,你选了复仇的路,但你原本该走的路,你也没有放弃。”
程锋胸膛里的那颗心脏炙烈地跳动着,他就知道,宋羊懂他。
“所以我很高兴,”程锋笑起来,“今后不再是我一个人站在这里。”
“对啊,我陪着你。”宋羊环住程锋的腰,在他怀里蹭了蹭,“山上风好大,我们回家吃饭吧。”
“好。”
程锋应允。“回家。”
两人牵着手下山,远远地看见村长家时,宋羊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早上你跟村长他们说什么了?还故意让我留在院子里。”
“说了尹叔夫的事。”
“尹叔夫?”宋羊一时没反应过来,“村长夫郎?”
“对。你还记得我舅舅吗?”
“记得,怀桑公子。”
“嗯,我舅舅原名程葚,尹叔夫本名尹柏,他们一桑一柏,为京城道临书院双绝:‘怀桑公子名满天下,岁寒公子艳压群芳’,”程锋小声道:“艳压群芳是村长说的,当年舅舅和尹叔夫一直是书院里的第一名和第二名。”
宋羊脑补:学神和学霸。
“尹叔夫是外祖父部下的孩子,尹家在当时只是一个很小的家族,担任的官职也很小,但尹叔父和舅舅自幼相识,关系亲密,舅舅在绘图上极有天赋,尹叔夫也有所造诣,但尹叔夫家族势微,一直被视为依附程家的小族,所以当时针对舅舅的人会更多一点。”
程锋娓娓道来,眉头慢慢聚拢:“当时各方势力相轧,舅舅出事,尹叔夫也遭人陷害,被关在水牢里三个月,落下了病根。”
“!”宋羊惊了,原来村长夫郎身体不好是因为这样。
“舅舅的手稿和真迹早已经都被毁坏,但世人没有忘记怀桑公子的名号,自然地,岁寒公子的地位在绘图师中也举足轻重。”
宋羊似乎明白程锋要说什么了。愣愣地看着他。程锋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尹叔夫若是能出山,为你坐馆制图,你的制图馆定能够立刻打响名气,吸引更多绘图师加入,所以我想请尹叔夫为你出山。”
程锋想,他既然不能把困着宋羊的锁链缩短,那就把笼子扩大吧。
“只是尹叔夫的身子骨不好,又有可能被人联想到程家,所以尹叔夫跟你,最好都不要显露真身。”程锋说着他的打算:“我已经让卓四季给你找了两个值得信任的人,一个是皇商姜家三房的庶子,叫姜覃,有野心也有实力,很有经营手段,还有一个叫黄与义,原本是一家酒楼的掌柜,算账、处事待人都是一把好手,也是半个江湖人。他们俩都信得过,你可以放心用。”
宋羊惊得说不出来话来,有些晕乎乎的,更多的是感动。因为程锋不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还会帮他去实现,替他考虑他没考虑到的细节。
这是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被人放在心上、无条件宠爱的感觉,宋羊拍拍小鹿乱撞的心口,总觉得……
好心动。
在撩人这件事上,他似乎永远赢不过程锋了。
他忍不住想要亲一亲程锋,告诉他自己很高兴。但这是在外头,宋羊忍住了,他加快脚步,想要快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