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锋和宋羊坐上第二辆马车,马车里果然铺着厚厚的软褥子,坐着躺着都很舒服。但再怎么舒服,颠来晃去的路对宋羊来说也很折磨,程锋都想出去骑马跑两圈,但碍于腿伤,只能跟宋羊一起躺一会儿、又坐一会儿,翻翻话本子,再下下五子棋。幸好两个人做伴,再无趣的事情都能变得甜蜜。
去府城的路要走两天,第一天中午,他们在花合镇吃饭。当初就是在这里,宋羊甩开卓夏跑去洵水。
有赵锦润在,他们选了镇上最大的酒楼,还要了雅间,但隔音不是特别好,吃到一半,就听到隔壁逐渐喧闹起来。
赵锦润的心腹侍卫赵津立刻请示,是否去隔壁处理一下,赵锦润本来不太高兴,但听到隔壁是在议论去洵水探亲的人遇到山匪、还被救了的事情,言语间对这人颇为肯定,顿时眉开眼笑,摆手示意赵津不用管,自己则正大光明的听壁角。
宋羊也听出来了,不由得好笑,尤其是看赵锦润尾巴都翘起来了,恨不得趴到墙上去的样子,笑着跟程锋偷偷揶揄赵锦润。
但隔壁的话风突然急转直下,上一刻还肯定救人之人把匪徒都绑了送官,下一刻却说被救的百姓对此人多有埋怨。
赵津自然也听到了,心里一咯噔,急忙要出雅间,赵锦润把筷子狠狠甩到赵津脚边:“不许去!让本世子听一听,他们到底要如何编排!本世子救了他们,他们居然反过来埋怨本世子!”
赵锦润的世子脾气上来了,宋羊和程锋对视一眼,宋羊无奈,但该吃还继续吃,就是没说话,程锋则皱起眉,一会儿赵锦润要是对他们甩脸色,他可不会客气。
“……这救人之人,听闻不过弱冠之年,带着一帮身手不凡的下属,不可能是什么官僚,兴许是江湖人士行侠仗义罢了。”
“嗤,唐兄此言差矣!你可知这人用的都是什么箭?棕尾铁头,什么身份的人用得起这样的箭?”
“李兄的意思是,这人是官家子弟?”
“定是了!唉,那人的一场箭雨,制住了山匪不假,可普通人呢?听说有一位老妪,家里只剩一个六岁的孙儿,她儿子前年死在洵水了,儿媳妇病死,今年老伴儿又被征去修渠,她放心不下,就把小孙子交给邻居照看,自己去洵水探亲,没想到……居然这般冤惨,跟无良的山匪死在了一起。”
“那个小孙子怎么办?”
“能怎么办?送去善堂了呗,谁家能养一个不相干的人哪,这送去善堂,也比去行乞强。”
“可怜这孩子,无辜啊。”
赵锦润一开始气得不行,脸都涨红了,但听到后来,脸色渐渐发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握着杯子的手用力得发抖,杯子里的茶水洒出来一半。
宋羊没有开口安慰他,当时好几支箭离他们特别近,如果不是他机警,拉着铁石和阿杏躲到树后,他们也可能被箭射穿。
隔壁的对话还在继续,听得出说话的人喝上了头,语气醉蒙蒙的,却很是亢奋。
“唐兄可知,那群山匪又是什么人?”
“不是夹子山的山匪嘛?难不成另有隐情?”
“自然!升堂那日我去看了,唉,他们不是夹子山的山匪,是洵水下游被水淹了的农户,官府没有安置他们,他们便落草为寇,抢了几次,胆子越来越大……”说话之人叹了口气,“他们当堂就被判了死刑,待明年问斩,他们的亲人有的赶来了,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抱头痛哭,那场面,唉,心酸呐——”
“他们虽然有错,但或许罪不至死。”另一人也叹息,“若我是县令,或许会酌情判处……”
“哈哈哈,那唐兄可得加把劲,明年咱们一同下场,考取功名,以后要做为民的好官……”
宋羊想到当时那些匪寇拿的都是砍刀和锄头,也不意外他们的身份,但赵锦润似乎很受打击,直到重新启程,都一直恹恹的。但他留下了一个人,让人去找那位老妪的小孙儿,想要给一些补偿。
宋羊不忍心,拍拍他的头,“别想了,来,我教你玩五子棋。”
赵锦润不想拂了他的好意,玩了一会儿,突然道:“所以宋哥你那时候,是不是也差点……”
宋羊看程锋的脸都青了,赶紧让赵锦润闭嘴,赵锦润觑着程锋的脸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捏着棋子的指尖用力得发白,最后闷闷地说:“是我做错了吧。”
“好了好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宋羊安抚了几句,却没有多大效果,程锋见宋羊围着这臭小子转,拉长了脸:“如此轻易就垂头丧气,能成什么大事?我看知府也别去了,省得你成事不足。”
“我才不会!”赵锦润生气地冲程锋大喊,眼底有莹莹的泪光。
宋羊吓一跳,这孩子咋还哭了?
程锋可不会对赵锦润心软,他哼一声,“古之立大志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学了那么多年大道理,总要学以致用,有时间哭哭啼啼,不如想想如何谋事布局。”
赵锦润抹抹眼睛,振作了些,“谢谢程大哥,谢谢宋哥。”
宋羊瞅着这家伙,真跟第一次见面时相去甚远啊。
赵锦润重新拿起棋子,为自己哭鼻子一事感到羞赧,腼腆一笑:“宋哥,我们接着下五子棋吧。”
程锋额上青筋一跳,随手拿出一本书丢给赵锦润,“学习去吧你。”
说着就把赵锦润撵下了马车。
而再次被程锋搂进怀里的宋羊,则在心里默念:严父慈母什么的,都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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