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雨其实心里很清楚,家里的人如今看待自己时总是会下意识的在他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在六年前就离家出走杳无音讯的小叔叔。
全家福,零散的合照里总能找到他过去的身影,偶尔谈及他时父亲的脸总是突然变得很落寞,他没少耳闻小叔叔和父亲之间的关系更甚过爷爷奶奶,就连……
叶雨用余光望向身旁,他站在厨房窗口,斜阳洒在俊朗的面庞,发型一丝不苟梳落脑后,身姿如松。感觉到身上滚烫的视线来源,王白锡顺势抬头,冲叶雨一笑:“是不是今天训练太累啦?晚上想吃什么和我说,都给你做。”
“和,和平常一样就可以了。”叶雨偏头。
王白锡拿起一块切好的奶油蛋糕送到他嘴边:“尝尝喜不喜欢。”
香甜软绵的奶油混着可口的蛋糕胚融入口中,他连忙点头:“很好吃。”
“喜欢下次还买。”王白锡拿起切好的蛋糕,叶雨跟在后面提茶壶和杯盏,熟稔地为二位长辈沏茶。
“泡茶手法还挺专业啊。”赵谨华端起茶杯轻吹一口气边喝边说。
“那可不,我们阿雨可厉害了,会的不少呢。”他拍拍叶雨的肩,话音都带着上扬,好似夸的是自己的孩子一般。
被夸的人不自觉挺直腰板,脸上掩不住的笑意,正喝茶的赵谨华再次顿住,他们并肩欢笑的画面实在是太久没见到了,自己居然开始怀念了起来。
没等怀念多久门口忽然传来声响,三人顺势望过去,从玄关里换好鞋的小孩走入眼帘,表情带着超脱这个年纪的淡然,他依次朝众人打过招呼把书包放到沙发上从里面掏出作业。
“小挺?你自己回来的吗?”王白锡有些惊讶。
“校车。”王挺把作业摊在桌面,光是卷子就摞得有座小山高,王白锡看得眉头直皱,翻了翻卷子又放回去。
“放假作业也太多了吧。”
王挺点点头,万千思绪化作长叹后便一头扎进作业的海洋。
其实这个量跟平时学校布置的相差不多,王挺天资聪颖,在其他孩子还在学加减乘除的年纪就已经在解方程了,普通的小学限制了他的发展,难得出了这么个学习方面的可塑之才,叶知理愣是把他送进了传说中学费昂贵,人才颇多的贵族小学里深造。
但又因为这学校离家太远,小小年纪他就得住宿,只有节假日才难得回来。起初两家人都因为距离原因屡次阻止叶知理的决定,但没想到当事人王挺情绪相当平和,主动上门安顿好操心的长辈们并展示了完整的遇到霸凌,遇到不公的自救手段后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三人就这么看着那有小山高的试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他做题很快,速度赶得上老师改卷的速度,大略一眼刷刷写下答案,赵谨华看得目瞪口呆,不断用手肘撞王白锡。
“这孩子一直这样啊?”
“汗流浃背了吧。”
“还真是……我就没见小愿她带作业回来写过。”
赵谨华的女儿赵愿和他爹以前的德行如出一辙,对美食情有独钟,学习一窍不通,不过又因为长相出众性格讨喜在学校追求者众多,常年忙工作的赵谨华为了不让自家白菜过早被猪拱,每周都会抽时间回家,回校和老师打探情况。
“女承父业咯。”
“不要什么都继承啊,好歹也学学他妈妈的聪明机灵啊。”赵谨华有点哭笑不得,眼神又不自觉地看向刷题的王挺,这孩子长得有七分像王白锡,只不过这缩小版的生性不爱笑。
王白锡很自觉的担任起家里长辈的任务,到点了去菜市场买菜做饭,节假日人多,他俩只好骑着小电驴,临行前嘱咐孩子们没事别出来。
赵谨华坐在身后一手揽住王白锡的腰,见他熟练的绕过弯弯绕绕到小摊前停下挑菜,应付老板娘的对象八卦问题后潇洒把菜丢到篮子里离开,仿佛经历了这种场景无数次。
“老王,没想到你嘴巴比以前还能说嘛。”
“不能说就要被大妈们赶鸭子上架牵着女儿来我家提亲了。”王白锡笑容爽朗:“有什么想吃的?”
“哟,还能点菜?”
“怎么不能呢?”
“清蒸鱼,来点清淡的。”
“好嘞。”
他调转车头往海鲜分区驶去,浓厚的鱼腥味扑鼻而来,赵谨华忍不住捏鼻子,眼睛四处打探跳跃滚动的小海鲜们。
“再炒个扇贝。”
“好好好。”
他常到的这个摊位还是陪叶知理来买年夜饭菜时结识的,买海鲜河鲜基本都来他家,一来二去很快成为老客,老板热情洋溢的打过招呼后问他要什么。
“一条鲈鱼,再拿五斤扇贝。”
“不巧啊鲈鱼刚刚卖完,黄花鱼可以吗?”
坐在车上的赵谨华发出一声哀嚎:“可我就喜欢吃鲈鱼!”
“我帮你问问其他摊位问问还有没有吧,今天实在太多人了。”说完老板立马起身到隔壁询问,但是在他们之前就站在摊位的人忽然出声了。
“我的让给他们吧。”
三人齐刷刷转头,男人身着棕褐色夹克,肩上挂着个破旧的背包,鞋和裤子都磨损得厉害,满是尘土,看上去像是从什么远道而来的地方跑来逃难的。王白锡看得有点于心不忍,别人都这么落魄了还舍得把鱼让给他们,黄花鱼也没什么。
“不用,我们要黄花鱼就行了。”
“他不是不爱吃吗?”
男人嗓音低哑,始终低着的头终于面朝他们,王白锡抬脸,一双划过刀疤的下垂眼正直视着他。
他认得这双眼,在无数个梦中,合影里反复出现,目光无比坚定,数年来的思念顷刻间冲泄,却发不出半点声。
忽然的重逢只有惊无喜,直到回家王白锡的脑子都是懵的,赵谨华识相的招呼孩子们进屋后,沉默地摸出烟叼在嘴里。
“你去哪了?”赵谨华单刀直入主题。
六年,他平白无故消失六年没丁点信息,唯一知道去向的叶知理也从未透露,这一度令赵谨华很迷茫,有什么事是不能敞开来说非要消失自己消化解决吗?还是他们那么多年的兄弟情谊其实也就这样?他不知道,不知道该问什么,也无权过问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