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公难得眼眸放空,悠远的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只是一瞬又回到了现实中来,震声说道,
“营丘衡甫说起了一桩公案,若非如此,只怕无人知晓将我等推落泥淖的究竟是何人的大手笔!”
营丘栿?
宗淑似有所悟,只是惟公接下来的话,还是让他感到四肢百骸都好似冰冻一般,只觉得寒彻骨髓,即便是这炎炎夏日,却也觉得这晦暗的书房好似冰窖一般。
原来彼时,杜溢乃是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位居首辅,次为狐昌齐,再次为营丘灏,然后是鹤定国,当时炎夷益以司空、平章军国重事外放大府,鹿中殊为枢密使,士悦为参知政事,横玮、毕士元为枢密副使。
士悦之所以于宣宗病榻侧以移桥案试探风向,也是基于当时的政府格局。诸相之中,杜溢乃是坚定的新政支持者,狐昌齐也是倾向新政之人,至于鹿中殊乃是士悦的恩主,应该说正是鹿中殊的支持,士悦、横玮、阳攸、毕士元等人才脱颖而出,最终得意跻身朝堂,至于宗放、承守真、子庚节等人物也是因为与鹿中殊交好或者师从之,故而也因为志同道合而促成新政。
也就是说即便宣宗因为朋党斗争或者伪书案,对于士悦等人有了隔阂,但是为了新政得以继续进行下去,士悦已经做好了主动求退的打算,因为他坚信随着自己率先离开中枢,也能逼迫鹤定国也不得不一起外放,如此依旧是众正盈朝的局面。
故而移桥案结案不久,太史殊遭人诬告的侵占公使钱案发,士悦便杀伐果决的上奏,以西北横山戎局势动荡为由,恳请离京处置西线军务,果然,士悦对于宣宗的了解是对的,这位曾经充满了雄心壮志的帝王,此刻已经是瞻前顾后于身后事了。
只是士悦还是将君子们小看了。
庆康三年七月三十日晦,士悦请求外放的奏章由营丘灏呈递给了宣宗,之所以是此公呈报,那是因为杜溢避嫌,至于狐昌齐,也已经上表乞罢相,求外放了,循例已经是居家闲住,等着官家赐诏了,而这位之所以在这个档口,也急着求去,那便是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实在是不愿意卷入其中了。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此时士悦并不在京中,因为太史殊案,他为了避嫌已经衔命巡视北边军事去了,离京之前便上奏了请求外放的奏章,按着他的心思,只有他远离中枢,才能让旧党的攻讦失去了靶心,如此才能稳住朝堂局势。
宣宗对于士悦的请辞,其实心情十分矛盾,应该说宣宗也是有意让士悦暂时退到地方,可并非是不再信任他,而是希望将士悦留给自己的儿子来用,只是他犹豫的便是嫡子稚弱,辅政大臣们既不能是互相勾结,却也不可党同伐异,否则等于是将一个更大的烂摊子留给了后人。
就在宣宗犹豫之间,老实人营丘灏说话了,
“士悦素有清名,只是如今也是迟暮之年,只怕这些虚名轻易放下也是不容易,更何况其身负天下人望,官家以其为参知政事,也是冀望士悦能去旧迎新,大有作为。如今请辞外放也是因为几次三番身边人犯错所致,此乃应有之意,只是陛下这便应允了,恐怕倒把士悦退到了风口浪尖上,不明所以的士人难免议论,若是为有心人所趁,恐怕既伤了陛下的圣德,又损了士悦的贤名。臣下以为,不妨下诏挽留,若是士悦再次上表请辞,陛下可再挽留之,所谓一而再,再而三,既顾及了君臣的情义,也保存了士悦的体面!”
宗淑认真听着,承守真却突然问道,
“你如何评价营丘相公这番作为?”
宗淑脱口而出,
“这也是应有之意,此乃营丘相公一番保全之举!”
“哦?!”
只是一个字,宗淑心头咯噔一下,在瞄看惟公面目,只觉得惟公似笑非笑看着自己,这么一瞬间,如闪电般的一股劲儿从下盘直冲天灵盖,这么一激灵,宗淑只觉得似乎又抓住了什么,先是模糊,然后似乎摸到了什么实质般的物什,到最后猛地一拍大腿,
“相公这是话里有话啊!”
“哦?”
又是一个哦字,倒是内涵已然不同,宗淑也不等惟公发问,赶紧说道,
“若非惟公点醒学生,学生只怕此时悟不得,非要日后栽了跟头,才能明悟!”
惟公笑而不语,宗淑也有了些底气,继续说道,
“营丘相公一开口便将士学士定性为贪念名声之人,因此无论士学士如何大公无私,如何大义灭亲,如何清贫寡欲,如何委曲求全,都能被归纳为邀名之举!而且他几句话又导致先帝与士学士产生了隔阂。”
宗淑用袖子擦了擦沁出汗水的额头,继续说道,
“幸得惟公点醒,学生这才联系起当年许多故事来,多有当时笔记记载,士学士并没有继续请辞,而是上表谢恩,之后便是八月、九月天翻地覆的动荡!”
惟公叹了一口气,也是颇有些伤感,可见某些事情浮上水面,伤害的并非只有当事人,
“以仁公其实是一心求去,可是他接到的不只是先帝挽留他的诏书,还有一个故人亲自过来说项,此人便是,”
惟公停顿了一下才又徐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