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这少年也只是谦虚几句就作罢了,但是细听下去,对面坐着的诸公竟都开始若有所思了。
“依卑职愚见,此次大綦使团奔赴我邦,也是让天眷公主亲自来问我大肇的意思,若是大綦立储早日定下来,只怕这些魑魅魍魉也掀不起来风浪。横山如今乃是疥癣之忧,东丹方是金革之患,但是只怕是金革之患不过是金创之伤,看似狼狈却好修养,而疥癣之疾视之并无大碍,只怕是淋漓难愈,或成肘腋之患!”
这番话更是让人忘了他的年纪,都开始认真起来,苍龙固也问到,
“世衡,如此笃定必有缘由,仔细说来,”
宗淑拱手,继续说道,
“东丹国内,太后方才秉政,少主不能聚合国族亲党忠诚,如今却欲兴大军入寇,所为何来?无论输赢,对于其母子都是灭顶之祸。这些时日,卑职常回忆家父与家叔言及东丹事务的议论,再看这使团入境以来的林林总总,以为东丹王族与世贵重臣如今已经是势如水火,看似敌情汹涌,却也是否极泰来的情势,咱们若是呈现弱势,反而是逼着东丹王室抛弃绮里太后而与权臣苟合,若是咱们怀抱玉碎决心,未必不能撩动东丹内乱。”
“说下去!”
公良吉符也催到。
“至于横山戎,作为西昆仑人士,如何不知百年来,为何京兆多出锐士劲射,便是当地边民与横山诸部纠缠之故,这横山戎看似不过是北狄南附余部,其实其夹缝于诸国之间生存,依赖的不只是熊罴武力,更熬炼出阴鸷狠辣的奸猾与投机取巧的诡诈,哪怕只是一部山民,若是堂堂对阵绝非我邦敌手,只是其如毒蛇般的性子,火蚁一般的聚合。偶变投隙,或咬人一口便跑;恃强凌弱,遇弱者不择手段摧折殆尽;挟私隐忍,以怨报德,无以复加。便如公良参谋所言,这横山戎与中夏已经混居百年,如何不知白莲魔教与中夏各邦夙怨?换个角度看,卑职以为横山戎主动拉拢这魔教南下生事也未为不可,毕竟如公良参谋前日所言,横山白戎大部统领世代人心悱恻,卑职也曾听闻蛇氏多有所闻,白戎者如蚖氏、虬氏、蛟氏者每以东丹为例,屡有裂土自封之志。”
宗淑再拱手拜而言道,
“惟公,诸公,东丹毕竟建国日久,已然是天纲有序,人伦顺典,去蛮夷而近中夏,一时之扰未必成绵延祸乱,三番和战或可定邦交良序,而横山戎则不同。横山地域所处乃我国腹心所在,山北高屋建瓴,本是我大肇与大綦、西陆缓冲之地,且地广而寒苦,人稀且薄产,便是枭雄有自立之志,也必须以来强干而生,因此不虞其叫嚣独立,只恐其或附庸大綦如东丹伊始,或攀附西陆诸邦祸乱宇内,况且一旦其分裂之势汹涌,我朝唯一可依赖便只剩昆仑屏障,如此以来东西北昆仑皆成边陲,万一有失则敌酋居高临下而直驱天中,恐有倾天覆地之厄,不能不慎!”
好一篇信口拈来的雄文,虽然言辞尚显稚嫩,但是文理顺畅,道理直白,如此年纪能见识如此,已经着实让人喜爱。
“嘉言,”
公良吉符听得惟公发话,急忙应承,
“你且辛苦来,帮衬世衡将这些言论落成文字,形成正式劄子,便由某等会签,奏报中枢!”
宗淑闻言着实有些意外,其余同僚也是吃惊之余更是艳羡。
承公这番话等于是让公良吉符手把手帮着宗淑,以宗淑自己名义上奏丹南经抚司第一道时论劄子,这岂止是荣耀,简直是人生仕途的第一块砖便是熠烁的金砖啊!
宗淑如何不明白这是何等的恩德,饶是稳重如他,也不免心荡神迷,忙不迭的深深下拜。
“世衡,此非独厚于你,乃是你确实用了心思,言之有物,更是借用你来激励天下好男儿,读书不必老,闻达有稚音,勉之,勉之!”
承公又对一众僚属说道,
“汝等也应以此自勉,不必自怨自艾,某不计较汝等重纰貤缪,却不可因循坐误,少年郎当有少年志气,读书人应有书生风骨,且让某见识汝等本事!”
一番议论结束,公良吉符继续议程,
“方才世衡已经点出几处关键,便是东丹、大綦、横山戎与白莲魔教,余再来说说东丹使团的现状。”
他说完这话,便让许多人都聚焦到议题中来。
“六月初十,东丹使团离开天中城,其中还裹带了天中城的乐班娼妓,六月十一日,东丹使团副使的属官死亡,东丹人疑娼妓所为,杀伤数人,为我朝禁军发觉,双方发生械斗,互有杀伤,因我军皆披甲应对,而东丹参与者以役夫为主,因此东丹人死伤更重。之后,东丹使团副使便有趁势作乱之意,为正使阻拦,我朝接伴使为防止失态恶劣,这些时日乃是带着亲随与东丹正使日夜为伴,如今已经驻扎在丹南路内,接伴使那边传来消息,若是东丹使团抵达应天府,那边便要咱们立刻找寻真凶,惩办罪犯,包括杀伤东丹人的禁军兵士,否则便不必入京,即刻打道回府。”
闻听此言,杨永节噗嗤一乐,其余人也知他的意思,若是他们愿意无功而返,大肇君臣倒是巴不得,如今回去,使团既未达到威慑要挟大肇的用意,又不能窥伺查明大肇中枢战备实情,还在东丹大军聚拢之前就草草回去,反而打乱了自家部属,只怕谁主张回去,谁的脑袋也就保不住了。无论肇丹实力对比如何,只是东丹使团的色厉内荏可见一斑。
“虽然咱们知道东丹使团不过是虚言恫吓,但毕竟是牵扯了人命官司,咱们丹南路也好,应天府也罢,总要挑起这干系。再者,这里面还牵扯到了大綦使团,据闻这大綦使团果然未走山北肇綦边关,非要逾越天险,经过横山戎走星宿海,绕远过来,这般的安排,诸位以为他们都是什么心思?”
营丘栿出列拱手而言,
“学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是咱们帅司议事,有何不当讲的,但讲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