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人家只要想说话,谁也挡不住,反之,亦然。
“按理说坚持到二十二岁便能出宫,即便留用也是升官发财的好事,最多熬到二十七八必然出去,岂料这巫金莲就在二十一岁那一年私自跑了!”
“皇城内外不用无根脚之人,她便是跑了,一家子人都不要了?”
这便是大肇制度,禁城之内便是个洒扫厕所的也是清白人家出身,而宦官也不同于列国,乃是有着所谓宦官世家的,当然并非是一家人世世代代做宦官,若是宦官还能有后岂不怪哉!
乃是国朝初立,太祖为了防范寺人藏奸,创设入内内侍省掌内庭事,原内侍省则成了兼差宿卫的办事机构。文人有学而优则仕,宦官也是忠用而显贵,得用之内官便可进入专司如隶属入内内侍省的御药院、内东门司等,再进能掌管宫阁,然后为走马承受,或为战时临战监军。
太祖恩准了当时为诸军监军的十二位大珰,许收义子一人入宫,以为制度,特旨许收二名至多五名义子,且上下连保连坐,太宗加恩五人,宣宗止一人,也就是只有这十八位宦门能荐举义子入宫。而大肇宦官人数之少也是世间罕有,比如此时禁中宦官总共不足八十人,其余皆是女官与吏人充任。
而大珰也只有推荐义子入宫之权,至于入宫如何安置乃是枢密院、宣徽院管理,如同大肇军制一般,将门虎子也门荫从军,或为军将,皆是枢密院安置。
如此制度,便是阻绝侥幸之人,扼断不臣之心,因此这巫金莲能入选皇城司,还成为察子,家世清白乃是基础,层层保荐,环环相扣,如此还能出事,怎么能是简单突发事件?
“所以事情便是这么奇特,皇城司只能报请引见司前往其籍贯拿办问责!可惜这巫金莲所谓的原籍,压根儿没有这么一户人家!而当年推荐她的老察子外放之后没两年就难产死了,这就成了个无头案子!”
难怪父亲说皇城司远不如当年登云阁,我观这些人行事并不逊于云仆们,但是到了此处才知道父亲所指。
三郎听着心中也有所领悟,原来一个团队最大的本事不是只有把锋利的刀,还要有坚固的盾,不能建立周全制度,即便是强者如林的团队也不过是个透风的破屋子,想到这里,三郎也有个疑问,难怪父亲如此高看那个不知名的对手,这些时日以来,大伙儿也斩断了对方数条枝干,但现在看来哪里算的什么枝干,至多算是枝叶罢了,知道活捉了这巫不同,才算稍稍贴近核心。
这对手确实与父亲不遑多让。
“而直到应天府上报提刑司三金莲案,看了公文、供词与干犯画影,才让咱们知道这逃走的梅儿原来成了现在的巫金莲,谁能想到本来是追拿逃人的简单事,竟发展成如今局面!”
所谓三金莲案其实是三件案子合称,乃是巫氏诈婚案、松某诬告案与松某、巫某勾结巨匪乱市案,若非案件颇有些传奇,再有应天府左通判小题大做,本来也不会惹人关注。
然而,探事司月曜竟发生从来未有这逃人案,且竟是有些蹊跷的,难免惹起物议,甚至惊动了慈圣,虽然内部也是互有倾轧,但是眼看诸司也都来看笑话,七曜也是同仇敌忾,非要把这人找出来。
如何来查一个可以逃走的察子,其实不只是技术活儿,更是熬力气的枯燥事。资深察子擅长的就是追查暗谍,隐匿行迹,寻常那等查案手法用到此处,简直是雕虫小技。
根据登云阁传承下来的经验,某人只要活着,必然是要与其他人打交道的,而如果一个有大本事的人,甚少甘于平庸或者长期隐遁的,更何况一个本来就能得到相对自由之人,冒着必死的风险逃走,唯一的可能便是做了大事或者要做大事!
因此七曜一方面自查,一方面收拢国内近期一切奇闻异事或者疑难案件文档上来,终于在千百件文案中,将这三金莲案翻了出来,并大致确认便是此人。
而追拿逃人乃是探事司的本份,难怪这女子揶揄营丘栿去御史台上告,无论如何,皇城司那是因为追查逃人才出京办事,而且这逃人竟与应天府官场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真要报上去只怕麻烦的还是营丘栿父子。
话说到这里,彼此间才放下些芥蒂,若是彼此非敌是友,那就好办了。
“你们潜藏此地,没顺着右判那条线查出他们之间的联系?”
营丘栿巴不得能因巫金莲把右判拉下马来。
“你的心思大家都明白,咱们不牵扯其中,但既然你问了,我也给你个答案,确实有联系,但是想把右判牵扯进来难!便是今日事,一个个人犯落网,只怕你也拿不到直接拿捏右判的东西!”
话说到这么直白,营丘栿也不认为对方是在敷衍,他也明白右判与父亲不是两个人的争权夺利,若是如此简单就能解决,他父子也不必折腾这么几年了。
“既然如此,咱们也商量个章法来,以免接下来彼此冲撞,岂不耽误大家的事。”
营丘栿不想再继续耽搁于此,兄弟昏迷、多人受伤,许多护卫仆役殒命,若是不能争取个好结果,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何必说什么章法,我劝你一句,承公既然已经来了,就不是外人,你我二人凭什么定章法?”
这女子不愧是宫里面长大的,有些事情比这些官宦子弟看得更明白。
营丘栿本来还想争辩什么,但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说起来并非是自己父子找到了承公,而是承公率先投之以桃,他父子忙不迭的报之以李。当承公有意当面一会,还是营丘栿主张借着登寅宴请承公在山中相会,而他父亲则借查军入了军砦,然后再潜行来此,没想到这一切打算,都落在有心人的眼里。
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的眼界,无论承公现在是不是应天府的主官,当贼人亮刃于前,事情如何发展,已经不是他父子说的算了。
留下些轻伤和无用之人收拢尸首,以及照顾伤重之人,一行人留下必须之物,往,仰仗智全宝几人武力,也能安全下山,若是运气好,便能碰到率着军马而来的父亲,最不济也能碰到元三儿他们的援军。
于是智全宝与那提辖骑着神特当先,风鸣与三郎一特一马殿后,这军马是那提辖坐骑,但是神特再神骏也不比军马高大,这提辖因此换了坐骑,如此与智全宝并驾齐驱才端正。
那两名女子紧紧守着巫不同、敬玉博,芦颂与智金宝照顾着营丘弟兄二人与莱观,环卫着三四个护卫与伴当曲折而下。
智全宝与这提辖如今也算是有了过命交情,本来这禁军提辖虽然早就知道智二郎这么一号人物,却一直都看不上眼,认为不过是营丘郎君手下作鹰犬的江湖莽汉,便是有些本事,也不过是市井中的闲汉手段,更鄙夷此人钻营手段竟还在厢军中做起声势,虽然教阅厢军比较禁军,乃是云泥之别,但也瞧不得智二郎的侥幸手脚,而今日与其并肩作战,才深刻体会什么叫盛名之下无虚士了,智二郎无论马上还是步战,无论单兵而是列阵,皆是上上之选,比较自己这等世代老卒底子其实还略胜一筹。
如此,这提辖不仅没有恼羞成怒,反而颇有英雄惜英雄的情怀,二人几句话说开,便似多年未见的莫逆一般,就差递黄帖结金兰了。
这并非智全宝有意结交,着实这提辖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按着他的傲气,这天底下论本事除了师尊、师叔外,便是几个同门师兄弟,尤其是自从当了总捕之后更是甚少有看得上眼的人物,岂料禁军之中竟然隐藏着如此豪杰,并肩而战才见男儿本色,不必他们师兄弟三人多年修行熬出来的默契,只是与此人第一次携手对敌,就是如此默契,其中感觉实在是让人心旷神怡!
等这会儿再聊起来,才知道这提辖也是汝水边上人士,原是在京兆府西面,俗称西府地界驻泊的禁军,因为父辈乃是霄春臣之父的老部下,这才被抽调此地跟着霄都监熬资历。
此人姓熊,名暠,字达远,祖上乃是西陆人士,曾祖应募从军追随大肇太祖,可惜战殁于阵,余荫也只留下个世代禁军名额,还是靠着天生神力与临阵杀敌熬练出来的本事才当上提辖官,这个提辖可不是‘提辖兵甲盗贼公事’这等路府监司横班武臣,而是禁军骑兵指挥。
因为大肇内地阙军马,因此一个骑兵指挥只一百五十人,且半骑半步,其指挥使便俗称提辖官,只是骑兵指挥皆是上官亲近人,故而上官只要仕途通达,也是有个好前程,即便是苦熬到最后,也能熬到城监兵马钤辖,但有胆色武力者,岂能没有野望,也就是今日总算找回几分战场本色,也算胸中怨艾尽情一抒,二人就在坐骑上拿起酒囊推杯换盏起来。
营丘栿将先路让与他二人,其他人毫无异议,自然相信他两人的本事,莫看二人谈笑风生,却已经悄悄的取弓搭箭,忽然一起加速而下,举弓向半空瞄准,一个是师承功夫,一个是沙场经验,倒也配合的相得益彰。
“咄,什么贼厮鸟在上面!”
“莫开弓,”
耸立的高松中露出一个脑袋,
“智二哥哥、熊提辖,俺是奉了霄衙内吩咐,在这里做个暗哨,等候你们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