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继续向西行进。
路上寒风砭骨,林木萧瑟,萧棠的脸被风吹得发白,她紧抿着唇看着前路,面色冷凝宛如雪间深潭。
小姑娘哭累了,在赤云踏雪的颠簸中渐渐昏睡过去。
萧棠扶着她干瘦的身子,将人拢进了怀里。
申时七刻,众人才赶到了新陂关的长碑处。
萧棠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下来,用氅衣裹好放到了石碑的避风处。
早早在那里等候着的探哨护卫快步上前,抬手行礼道:“主子。”
萧棠掖好衣角,起身问道:“情况怎么样?”
护卫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皮纸卷,道:“属下这几日伪装成要落草的贼寇,跟着那贩商进了新陂关的山寨,进去后这里面的人被当家的头子们挑选了一拨,属下看了一圈,确定钟夫人没有被挑中,现下应该和通行的妇孺关到了山上西南角的看狱中。”
萧棠接过护卫递过来的纸卷,铺到了地上,上面密密麻麻地标着各道山林小路以及把路的人手。
那护卫道:“这是属下勘探打听出来的山上地形,现在山寨上现在大概有四万多人。”
萧棠眸中微沉,曾经的关泽道常驻军才不过两万人。
护卫的手指在画纸上圈了几个区域道,“这几个地方是二当家王魁负责的,这几条路是三当家吴良负责,南边这几条路是四当家罗老七看管,剩下的便是由剩下的五当家和六当家负责,”
“不过,”护卫声音微转,“现在山中这几个头子之间斗法斗得激烈,都想着从大当家朱啸虎手里接过琵琶川的位置,就连他们手下的那群虾兵也互相看得不顺眼。”
一旁的管集道:“主子意思是速战速决,所以属下觉得到时候不如让探哨的兄弟先打头挑起矛盾,卫队趁机进去找人,营将们在后接应,尽可能的避开冲突。”
萧棠不答,而是转眸看向护卫道:“朱啸虎与关泽道副使李程关系密切?”
护卫道:“是,那李程身后有朱啸虎撑腰,所以才做了现今衙门的主事,山寨上的劫道生意和皮肉生意大部分都是靠着李程提供的消息。”
萧棠的目光落到石碑处的两姐弟身上,死去老媪的模样再次浮现眼前,她缓声道:“关泽道的土匪和衙门是大昭的附骨之疽,是杀人吮血的狼兽,必须要除。”
她微抬起眼眸,瞧着头顶遮蔽着阳光的厚厚云层,眼底逐渐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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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金炭香暖,伶人长袖拂动轻歌曼舞,管弦丝竹缭绕于梁,惊得珍珠垂帘也随之摇晃。
李程躺在贵妃软榻上,一面摇头晃脑一面嘬着杯中美酒。
他捏着扇子,斜眼瞧着边上的人,道:“迟大人呀,瞧瞧这些,都是寨子里调教出来的新货,若是有看得上眼的,我一会儿让人送到你的府上。”
迟再面色清癯,鬓间白发微生,他抿着泛白的嘴唇,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接回老母和儿子?”
李程闻言搁了酒杯,语重心长道:“迟大人,你担心什么!人在寨子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咱大当家都认大人的小郎当干儿子,哪里会委屈了他们!”
迟再拳头紧握,面上悲凉暗沉。
他是正经新科状元出身,也曾有着文人的风骨和意气,可他的儿子如今却要认土匪为父。
文人的耻辱,天大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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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行至将半,迟再便要起身离开。
李程等人喝得东倒西歪,见他要走也不强留,挥手让丫鬟送人。
迟再接过丫鬟手里的灯笼,不让人再送,独自走在夜巷中。
他如今是孤家寡人一个,回去再晚面对的也不过是凄冷的宅院。
当年他刚下派到关泽道,自己的独子便被李程挟持到了山寨里,妻子提出要以身交换,却被李程一口回绝,只允许在迟再的老母和妻子中选一人上山看顾。
自己那五十多岁的老母担心儿媳上山被辱,便以死相逼要求上山照顾孙子,而自己的妻子整日活在不慈不孝的自责中,不到两年便病逝了。
迟再想到悲处不禁泪流满面。
他是个该死的懦夫。
灯笼在夜风中被吹得东倒西歪,迟再眼眸覆泪,眼前的路也逐渐变得模糊扭曲。
他抬起手准备擦眼拭泪,却不料眼前一黑,头上被人从后套了布罩,捂住嘴拖到了昏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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