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暖,但还未正式热起来,各个铺子的生意正逢热闹的时候,黄金摊位上的摊子上聚满了人,茶摊也不例外,摊主一人支楞起自家的摊子,犹如八爪鱼一样照顾好几个炉子,双手提着近十个茶壶,头顶一摞茶碗,穿梭在人群中,忙得不亦乐乎。
纪清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位置坐下来,打算一边喝茶一边等。
摊主忙得热火朝天,热情地端上点心和热茶,低头一看,瞧见纪清越的脸,便忽然记起这个俊秀的青年以前在他的茶摊上喝过茶:“阿郎你又来了?”
纪清越还懵了一下,感叹不愧是黄金摊位上的百事通老板,记忆真好,上次来喝茶应该还是半年前的事,老板竟然还记得他?
“嗨!阿郎长得眉清目秀,还待人有礼,我记着呢!”摊主给纪清越上了一壶热茶,又来一小碟胡麻饼。
光顾茶摊的不少是来自外邦的奴仆,他们与等着干活的大黎平民聚在一起,和谐地交换信息,讨论去哪个商队接活儿更赚钱。“今年来的商队比往年多,想来找活儿也要比以往容易。”
商队来自西方的各个国家,天竺、撒马尔罕、布哈拉、大食、波斯、拜占庭等西方诸国,他们有些说着互不相同的母语,但来到大黎后,久而久之就学会了大黎语。
山单的胡商市场鼎鼎有名,纪清越早在一来到就听说了,慕名进去逛过几次,结果发现那里并没有让他觉得多么惊叹,除去胡商市场里的卖家都是胡人,在他眼里,那里就是一个大一点的综合批发市场。
明明是同样的东西却有高低之分,因为价位与接待的客人不同而分属于胡市的两个不同地方,市场内大到玉器象牙水晶玛瑙等稀有物,小到骆驼毛毡水果肉干奶酪等生活用品,应有尽有。
整个市场充满异域风情,逛了几次后,纪清越逐渐发现胡商市场里自成体系,形成自己的运行规则与风格。
抛去综合市场的第一印象,从视觉听觉到用心感觉,进入胡商市场之后便像是进入另一个世界。
陌生,新奇,充满神秘色彩。
同样,走得越多就越能感受到里边逐渐暴露出来的排外与霸道,实在让人不快。
胡商来到大黎后抱团的行为并不奇怪,可他们在大黎国土之上建立一个脱离大黎管辖的地方,宛如一个从正常生长的躯体里产生异变的瘤子,疯狂吸取大黎的血液。
这就不禁让人疑惑究竟是不是哪里出错了。
新县令洪玉正在县衙梳理胡商之间的关系,根据税务官员呈报上来的消息,往年他们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检查县内所有商铺的账目,收入数额达到纳税最低标准时便要按照税律缴纳商税,税务官记录账目,随后商铺的人要在规定时间内去县衙结算相应商税。
而这一系列查账收税工作中,有关胡商的税是最难收齐的。
可胡商市场的税是山单财政的大头。
在洪玉看来,收税困难的原因之一便是语言不通,不管是不是有意的,官员们在鸡同鸭讲上花费的功夫,已经够他们收一轮胡市外的商税;最令人苦恼的是胡市生出自己的规则,并严格遵守。两套不同的体系下,无论要对接什么工作,双方接驳起来效率十分拖沓。
说白了就是商会不想服从县衙管束,显露出各为其主的野心。
外邦奴仆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今年是伊斯梅尔会长的六十大寿,我们商队受到邀请赶来祝贺,还有许多商队想趁此机会想加入商会。”
伊斯梅尔?
纪清越又听了一会儿,就看到李二郎驾着驴车来到县衙前的大街上张望,他赶紧站起身招手,结账后拿上东西赶过去。
“什么时候从县衙出来的?”李二郎接过纪清越买的东西,放进驴车里,“可是等的久了?”
纪清越爬上驴车:“有一会儿了,洪大人忙,我们匆匆说完正事后就出来了。”倒是李二郎,不知道他跟张管事谈得怎么样了。
因为要赶着回去见一见佃户们,他们没有在城里久待。
两人回到庄子,李二郎刚停好车,在附近地里干活的佃户早就远远注意到驴车驶来,立刻赶过来。
纪清越掀开帘子,从车厢里出来,买的东西都放进画里了,他身轻如燕地跳下来,招呼孙飞他们进入庄子。
李瑜正在书房内练字,闻声出来,纪清越看到他后,让他拿上纸笔一起去后院。
纪清越与李二郎径直走向后院,佃户们各有心思地跟在身后。
来到后院,纪清越二话不说,打开粮房大门,里边是一个个摞得又高又整齐的麻袋。
孙飞已经与其他佃户说过纪清越的打算,但只说了个大概,其他两个佃户还没有百分百信任孙飞的话,对于孙飞说的良种,更是持怀疑态度。
在未见过种子之前,大家的心里一直是七上八下的,如今东家一来便是开门见山,带他们亲自来查看种子,众人心里的忐忑才渐渐散去。
佃户们看向纪清越,等着他安排。
就像领导开会一样,纪清越熟练地发言:“按照之前的计划,我会给你们每户一百斤稻种与一百斤麦种,你们务必要将这些种子种进地里。若你们种在我的地里,我可按照租约,不收任何租税。”
没等佃户们欣喜,就被纪清越板正严肃的脸色吓得惴惴不安,只听纪清越冷冷地说:“还有一点,我只给你们这一次机会,若你们不知珍惜,就别怪我无情了。”
佃户们讷讷地点头,瞥向东家身后的如同鬼面罗刹般的少年,仿佛他们要是背叛纪清越,他一定叫他们没有好果子吃。
孙飞他们不安后便各自思量起来,按照他们以往种地的经验,一亩地需要三十斤麦种,不过东家的种子质量极好,一亩地很可能只需要二十几斤,甚至更少,这一百斤麦种可以耕种至少五亩地。
关于稻子,说实话,他们只是从南方来的人听说过一些大致的,并没有亲手种过。
最开始听到东家要求让他们种水稻时,他们的心里都是不安很,谁都不想糟蹋了种子,若是不小心砸在自己手里,肯定要心疼死。
可若是不尝试,就什么都得不到,什么改变的机会都没有。
很快,几个佃户就下定决心,规划好该如何分配这些种子。
“你们大可自己决定将这些种子种在哪儿和如何种,到时候收获上来的粮食随你们怎么处理,到时候既可以自己留种,也可以买卖赠与他人,这些我都不会过问。”随着听到纪清越继续说出的话,佃户们顿时喜不自胜,脸上都挂上笑容。
等他们静下来,纪清越竖起一根手指,又接着说:“我只提一点要求,你们一定要细致地记录下水稻的完整种植过程,什么时候育苗什么时候插秧什么时候浇水等等,你们对农田和田里的水稻做得所有事,都要记录下来。秋收时我回来验收结果,亩产最高且达到我的预期的那户,奖赏五两银子。”
这下众人彻底沸腾了,一直处在惊喜之中的佃户们再也忍不住,激动地笑起来。
孙飞揪起一块皮,让自己冷静下来,提问道:“东家预想的亩产是多少?”
纪清越想了想:“我自己种的话,亩产将近三百斤。”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久久不能出声,他们谁也没听过,有这么高产的种子。
兴奋劲过后,佃户们才慢慢感到要承担的重任,东家给的活儿不是那么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