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大人临行前托人给江故带了句话——
“多年相处,我知江兄为人,回应天后一定尽力安顿江府其他人。江公子托人在宫里照顾,在下感激不尽,望公子一切安好。”
只这一段话,便让江故觉得一切都值了。
至少还有人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依旧坚定的选择相信江家。
神灵山——
陈岚清早下了趟山去打听消息,回来的路上收到了姚健的讯息。
他和马莱的病已经好了,但任务还在继续。姚健说了一些他们关于虫洞的猜想想征求陈岚的意见,但陈岚还在路上不方便讨论,只听了他们的观点仔细思考。
到了神明庙前,他正要打开窗棂时却忽然顿住了动作。
陈岚往后退了几步,将整座庙收尽眼底。
这座庙原本是没有绸带和铜铃的,最开始的门也不是做成了机关的窗枢。这些都是郑羽宙为了保护它而做的掩护。
铜铃是为了渲染这座庙诡异神秘的氛围,不让人随意靠近它。而绸带只是一种提示,有长有短,颜色有浓有淡,红与蓝相互碰撞。
寓意着对立。
只是为了提示陈岚这座庙的入口已经被他改动过。
陈岚自被江故带回应天之后只回来看过两次。一次是故意将现代物品散落在神灵山假传山鬼的存在。还有一次便是随着王识与棠月前来神明庙探秘见到了白染衣。
第二次来神明庙时,他才知道郑羽宙挂这些绸带的用意,重新进了庙。
但陈岚此时站在神明庙前,除了这座庙被人刻意改动过的痕迹,这座庙本身也像是在寓意着对立。
因为它古老又崭新。
陈岚知道这是受了虫洞的影响,所以这座原本古老破败的寺庙才显现出一种勃勃生机。
他忽然有了一条新的思路。
小雪又纷纷扬扬的下起来了,神灵山的树木变的光秃秃,没过一会儿就积上了一层素白。
陈岚进了庙,白染衣立刻来问:“秦三有消息了吗?”
陈岚摇了摇头:“没有,徐正海也找不到他。”
“是回应天了吗?”白染衣蹙眉。
毕竟他拿了白染衣给的药方,回到应天去应该很正常。
“徐正海不会让他出京城的,他应该还在某个地方躲着。”
白染衣担心的就是他躲起来了,他若老老实实回应天赚钱或是被徐正海找到都算个好消息,可他不见了。
就像是埋了一颗定时炸弹,不知在何时何地就能将人炸的粉身碎骨。
“皇帝为什么迟迟按兵不动?”她问道。
镇抚使分明将徐家污蔑的证据递给了皇帝,可皇帝在江裴元死后也没有任何动作。
难不成他想保徐家?
“徐家虽胆大妄为但不敢反,如今又有许多把柄在皇帝手中,没有比这更好用的棋了。”
陈岚一语道破,继续慢慢分析:“如果我是皇帝,我会放了徐敬年让他和徐正海斗。他们无非两种形态——团结或是内斗。内斗更方便控制,但团结起来力量更强,把柄又偏偏握在皇帝手中,最后还是被利用。”
“皇帝利用徐家想做什么?他身边随处都是他可利用的对象。”
白染衣对皇权的至高无上颇有微词,这种打破公平和平衡的力量让她有些反感。
但不可否认,在这个时代,皇权的存在就是一种平衡。
“徐家积威已久,可作一把重剑,拦住所有对皇权有威胁的势力。”陈岚语气平静,“比如他眼里的江家。”
皇帝生性多疑,他眼里的“江家”可不止一个。身边伺候的、夜里枕边的甚至有血缘关系的,他都在防着。
坐在皇位上的人自坐上的那一天起就开始了提心吊胆,从此除了他自己,身边再无知己。
一语成谶,徐敬年果然被放了。
徐敬年两次被放,第一次是夸下海口说自己能够解决疫病,但这次,只是因为皇帝想放。
朝里有一些大臣反对,但圣意向来难揣测又霸道,即便有人反对也根本无济于事。
徐正海知道皇帝想做什么,他的最好计划是和徐敬年握手言和。但是这个儿子,并不打算这样做。
徐敬年从小被捧着长大,却没感受过什么纯粹的亲情。他虚荣、自负、好强。现在落得这样一个名声尽毁的下场,恨意和报复心理是不可避免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个亡命之徒。因为还有比他性命更重要的——他的面子。
他不会忘记自己落到如此境地是拜谁所赐,正义堂和徐正海,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徐正海假惺惺的来找过他,说的话做的事和以前一样,试图将中间那些父子间的背叛和争斗都冲淡,但这些假惺惺的求和信号里也带着难以忽视的威胁和防备。
徐敬年眯着眼扫了他一眼,觉得可笑。
错是两个人一起犯的,最后罪却是他一个人承担。
要想他和徐正海维持表面和平都不可能,他们两个人必须要分出个胜负。
但他这个爹实在有点难斗,皇帝还掐着他们俩的脖子,尽管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个他要解决的目标。
先前所有人都以为正义堂是靠着王家的钱和江家的势才如此肆无忌惮。但王家和江家先后出事,徐敬年才逐渐意识到这些人之所以还能这么猖獗,那是因为朝里还有人和他们有联系。
这些人是谁他并不知道,但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们之间关系匪浅。
郑羽宙到底是怎么接到的举报信,又是为什么要帮助他们,秦三究竟听到了什么才答应供出自己。
他非常非常好奇,好奇到可以因为这些答案而暂时忘记秦三背叛自己的事。
他要找到秦三,然后把疑惑解开。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这些答案真和自己想的一样,那他将会逆风翻盘。
除此之外,他还有种自信,秦三根本不用找就会自己找上门来。
徐正海要杀他,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没有比他和秦三更好的合作关系了。
夜里丑时一刻,被命令彻夜巡候的守卫见到了一个蒙面人。
那人身材矮小精瘦,被氅衣兜头罩住,隐在黑暗里看不清五官。
守卫握住刀柄,警惕的拦下他。
“何人?”
蒙面人缓缓抬起头,三角眼直直盯着他,眼尾的皱褶纹路随着肌肉牵动深了一点。
守卫一惊,立刻按照徐敬年白天的吩咐跑去屋里叩响了门扉。
秦三进屋时摘了兜帽,气定神闲。在此种场合下与徐敬年会面,竟然显得他有些不卑不亢。
徐敬年深夜被吵醒也根本不恼,披了件衣服坐在暖炉边烤手。
他如今不住在徐府,徐府里徐正海的耳目众多,他搬去了徐家另一套宅院。
“你怎么找上我了?”他斟了杯茶,明知故问。
秦三也心知肚明,但还是不加遮掩的如实道:“徐大人要杀我也要杀你,我藏在哪里都是危险,不如挑个最危险的地方藏。他应该想不到我会这么大胆。”
徐敬年轻笑:“你确实大胆,换主子比换夫人还快,跟条丧家之犬一样。”
秦三听到此话没什么反应,他混迹江湖数十载,钱比什么都重要。这句“丧家之犬”骂的不痛不痒,他和徐敬年不一样,徐敬年要尊严,他只认钱。
“狗也挑骨头吃。”他坦然的认下了这句评价。
徐敬年眯着眼看了他半晌,心中的愤恨才渐渐平息,终于和他谈了合作。
期间他旁敲侧击过很多次秦三究竟是因为什么才答应卖了自己。但秦三说的模棱两可。
他只说朝中有人与正义堂勾结,但只字未提白染衣给了他药方之事。
白染衣给他的药方确实是个暴利,但一旦这个病在人群里消失了,他的财路也就断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来找徐敬年的主要原因,他还要从这儿再捞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