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靖的妻子早在多年前就查出了病症,但那时年纪算轻,身体还能扛,症状也都不明显,又因为生活条件艰苦,医治的事就被耽搁了。
就这样拖了十多年直到去年秋天开始加剧。常年劳累也让她的身体疲惫不堪,人在一瞬间变得沧桑不已。
病来如山倒,她开始整日整日的咳血,吃不下饭。请了郎中来看,个个都摇头说不行了。孙靖看着妻子日渐消瘦,瘦脱了形,急得到处求医。
终于有名医师说还可以拿药续续命。只是她拖的时间太久,心力交瘁,如果药一断就真的没得救了,再补也补不了了。
但是药材昂贵,不是他们这个家庭能够承担得起的。
穷人家最怕的就是生病。妻子拉着自己的手说算了,为了她根本不值当,不如就这样等死一了百了。
“肯定是老天怪我们太狠心,孩子没了就要遭到报应。”
她沉浸在往事的回忆和病痛的折磨中,一天比一天颓靡。每晚都被噩梦惊醒,然后缩在被子里悄悄地哭泣。
孙靖为了她开始不停地忙碌。天气好时做折扇卖,天气差时就帮人代写字写信,家里还有田地要照料。丰收时还能做酒卖,遇上灾害连饭都吃不上。
他借了许多钱,实在借无可借。只能在药铺赊账,可他自己心里明白,他根本还不起。
孙靖揣着药包奔忙回家里时,天色阴沉沉的,房门紧闭。他一瞬间有种不安的感觉涌上心来。
他喘着气慢慢推开门,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撞到墙上,妻子安静地躺在床上,睡容恬静。
他松了一口气,僵硬的四肢重新活泛起来。他又悄悄地将房门关上,将门掩上的那一刻,他瞥到了床头的几粒药丸。
一声雷鸣响彻天际,手里的药包失去牵力瞬间落地,孙靖难以置信地走到床头,直直地盯着那几粒随意滚落的药丸。
那是掺在饭团里用来毒害的老鼠药。
半晌后,孙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震惊地看着“熟睡”的妻子,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仿佛还做了一场美梦。这是她自发病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
孙靖全身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呼吸沉重用力,背负了一座石山那样累的不堪重负。
他跪坐在地上,双手掩着面容抽搐哭泣,却半天没发出一点声音。
自他落榜以来,好像所有的运气也一起陨落了。
爹娘因为将家中钱财全部供给他读书,最后在贫寒中活生生饿死。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田埂上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不得不放弃了读书,开始下地干活。
但老天偏要和他作对,他要教书却没有人愿意让他教,他要写文章写话本,可没有人愿意收。总之,他一身的才华无处施展,明明读了书却高不成低不就,最后活的还不如那些没读过书的农家子弟。
他成婚后先后有了五个孩子,后三个是和妻子的病症一同到来的。家里负担不起,他只好将这三个孩子送了出去。可留下的那两个孩子,一个在五岁时被猎狗咬死,一个长大成人后掉进河里被淹死。
现在妻子也走了。
他活了几十年,回头一看,却发现自己回到了起点。想做的事情一个也没做成,被迫做的事情也没有做好。到最后孤家寡人一个,往前去不了,往后退不成,丢了梦想也败给了现实,没有选择权也失去了勇气,活得失败又难堪。
徐敬年带着手下不急不慌的追进来时,孙靖已经没有任何其他情绪了,他听见徐敬年在身后嗤笑了一声,讽刺的明明白白。
然后自己被人拖起来,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躺在病榻上的妻子,仿佛把自己的灵魂都留在了那儿。
他被一路带进了按察司。
徐正海出来时刚好撞见这一幕,皱了皱眉问道:“这是何人?”
“一个窃贼。”徐敬年停下脚步,示意手下继续带人进去。
“你抓贼?”徐正海的语气明显有些怀疑。
徐敬年勾头笑了下,大声道:“您的儿子嘛,总得争点气为民除害。”
孙靖在麻木中只听到了这里就被关进了牢狱。
徐正海看着四周散去的人影,慢慢开口道:“你不会管闲事。他究竟是谁?”
徐敬年故作一礼,道:“真是知子莫若父啊!”他姿态恭敬,表情却不加收敛。
“您还记得孙靖吗?”
徐正海看着这个比自己心狠手辣一千倍的儿子,脸色变了变。
***
白染衣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恢复成冷淡模样,但她依旧生气。
只不过她将情绪敛了起来,那边棠月和王识却气疯了。
“我说今日他还特地跑来找染衣是做什么,果然就没安好心!”
“死了个赵承保下他自己,这人怎么这么自私呢!”王识怒道。
“这下好了,咱们忙活了这么多天全白费了!”棠月气的一拍桌子。
怒气全部撒出来依旧不能平息众人心中的不平。这大概是他们成立正义堂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力。府内突然陷入了沉默。
“他为什么要抓孙靖?”东方在沉默中道。
这也是大家都不解的地方。孙靖是他们在街上偶然碰到的,按照徐敬年缺德的个性,只会冷眼旁观。
他虚伪惯了,像踹一脚故意放跑窃贼这种有损他正直形象的事,他不会干。像帮助掌柜抓一个小窃贼这种费心又无多大利益的事,他更不会做。
所以,他那一脚踢的奇怪,踢完又矛盾的去抓人更是奇怪。
但他是徐敬年。是一个顽劣成性、阴晴不定的公子哥。似乎他做出任何匪夷所思的举动都顺理成章,因为他可以说是在闹着玩儿。
如果大家不知道他阴险狡诈,是个人渣的话。
王临风明日要回府,今日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王识和江故便开始忙碌明日的事宜。
白染衣和棠月在酒楼一事成为了徐敬年握在手中的把柄,现在谢生一案已结,酒楼掌柜的死沾不到谢生一案上,就更显得白染衣和棠月疑点重重。
一旦爆发,恐怕和她俩沾边的人都不能幸免。王临风是商人,最重的就是口碑和名誉,若是让他知道了,哪怕他不在意,白染衣也过意不去。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所有事都揽到自己身上,推开棠月,将危险化到最小。
但是这个想法不会得到他们的支持,所以在实践这个想法之前,她想先扳倒徐敬年。若是揭开了他和酒楼掌柜之间的联系,说不定可以扭转目前被动的局面。
她想到了那个定位箭矢,它具有监视和追踪功能,能看到徐敬年的一举一动。
但是箭矢自从钉在赵承身上后就不见了。它应当是有保护设置,一旦从被追踪者身上离开,就会自动进入休眠模式。
赵承被箭矢射中,回府后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取出丢掉。所以至今也没能找到箭矢的踪迹。
白染衣揉了揉太阳穴,雨水从檐瓦上倾泄而下,形成了透明的雨帘。液体扭曲了白染衣的视线,但那个卖折扇的小铺子却清晰的不在了。
有脚步声从身后而来,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你有那支箭矢的踪迹吗?”她问。
东方停在她身边,“箭矢?”他看了眼食指上的环戒,笑道:“你若没有,我怎会有?”
也是。她并不知道这支箭矢连接的主操作究竟在哪儿。
白染衣低头笑了笑,“问了个蠢问题。”
“赌坊应该还有别的。”他道,“明日我去赌坊帮你看看。”
“你哪里分辨得出?我同你一起吧。”
东方当然能分辨,他还知道赌坊没有,但可以通过环戒重新唤醒箭矢,找到定位。
白染衣敏锐察觉到他的犹豫,转过头拧眉道:“不方便?”
东方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你现在身份敏感,若被人发现你经常出入于赌场,恐不利于你。”
“哦。”白染衣心思一动,那便刚好,叫人把注意力全放在自己身上。
“还是我去吧,你在王府切莫不要胡来。”
白染衣有点想笑,刚想反驳一句“你说的我好像个危险分子”,但又确实是。
于是她张了张口,把话咕咚一声咽下去了。
“好。实在不行,你可以利用环戒探寻一番。”她想了想,又加了句:“这个你应当会吧?”
东方好笑的看着她,道:“不会。”
白染衣一言难尽的转过来。
“那你是怎么操控的箭矢?”
“运气吧。”东方云淡风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