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殿内,气氛凝重。景泰帝端坐上首,目光如刀,扫过下方争吵不休的臣子们,面色阴沉。帝王的威仪让殿内有了一种山雨欲至风满楼的压抑。
过往,景泰帝习惯于欣赏臣子们在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他只需不动声色看着,于暗处稍稍搅动风云,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玩弄权术,制衡权臣,拿捏人心,是他最得意的帝王之术。
然而此刻,面对熟悉的场景,他的心底却涌起一股莫名的焦躁。
今年的大雪与往年不同,南北先后发生雪灾,连燕京都淹没于一片白色之中。
身为守成之主,景泰帝无需开疆拓土,专注于玩弄朝堂人心。可天威之下,他不得不诚惶诚恐。
大瑞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大雪灾了,祖宗基业不能在自己手里出现闪失。景泰帝感受到了身上的压力,这种压力与他壮年时与崔氏权臣相斗的压力并不一样。
如今的压力,无关权谋,而是来自上天,来自苍生,也来自祖宗们冥冥之中的威视。
从昨天到现在,他给朝臣们留了一天时间商讨对策。同时,他也派出自己嫡系人马飞鸟卫去各处明察暗访。实际情况比奏折中描述的还要糟糕。
收到飞鸟卫密报,景泰帝一大早便怒火中烧,此刻听着几个老臣互相推诿、争吵不休,更是觉得忍无可忍。
就在他即将爆发之际,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了沉闷的局面。
“父皇,儿臣有事要奏。”
李泓暄站了出来,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
六小王爷和上辈子初入职场的杨芸儿有一个相似点,那便是都有一点耿直在身上的。
此时,若换成八狐狸在场,必定是要等这几位前辈老臣吵闹完数个回合,各方都进入疲态,而景泰帝的态度也被琢磨地差不多后,才会笃定发言。
可六小王爷性子急,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已经等不下去了。
尤其是看着郑尚书与毛大人文绉绉的对骂,实在耽误事,故而李泓暄选择直接出列发声,生生截断了两位大人的互怼。
六小王爷,果然头铁!
这可都是朝中老臣,都能算得上李泓暄的长辈了。且如今六小王爷不过是观政,并未领实务,一时间殿内大臣看着李泓暄的目光相当不善。
不过,看到儿子此时站了出来,景泰帝脸上的阴云却微微散去了一些。
李泓暄踏步上前,稳稳行了一礼。
“父皇容禀,依儿臣之见,燕京救灾之策,应同时兼顾当下应急需求和减少未来对春耕影响两个方面,双管齐下。当下救急护百姓性命,春耕春播保百姓生计,两者均关乎大瑞百姓福祉与安稳,都轻忽不得。”
李泓暄开篇便定了大方向。被打断的毛大人憋了一肚子气,轻哼一声,大方向谁不知道,还需要你小子说?关键是后续的执行细节,极其繁琐。只有先把前头责任推一推,把水搅浑,后面的麻烦事才能拖人一起担着,你个毛头小子直愣愣汇报,懂些什么?
李泓暄恍若未觉顿了顿,继续道:
“针对当前灾害,我们应迅速行动,勘灾和救助可以同步进行,万不可等待……选择受灾村庄附近的寺庙、祠堂等作为临时安置点,设粥棚施粥,同时组织人手帮助灾民修葺房屋,让他们能够尽快恢复正常生活。此外,我们还应加强对周边村庄以及城内民房的巡查,及时发现并加固危房,以防止雪灾进一步扩大,造成更多无谓的损失。……”
李泓暄的语气愈发坚定,气场也显得颇为胸有成竹:
“然,荒政不能止步于眼前,须有万全准备的后手。若农田积雪难消,必将影响春播进度,因此需提前组织人力清理田间积雪,并对受灾的冬小麦进行统计,以便在春耕时及时补苗,安排相应赈济。与此同时,田间灌溉沟渠也需要重新修整疏通,特别是底洼地和不易排水处,易滋生虫害,不可不防。对于因灾死亡的畜禽,也需及时妥善处理,以防出现疫病。……”
从昨晚开始,李泓暄认认真真和罗叔就救灾章程做了好几轮讨论。罗子昂耐着性子将之前准备好的内容一一为李泓暄详细解说,故而六小皇子此番殿前陈述,是做了充分准备的。
他的发言不仅内容详实、逻辑严密,还结合了过往百年大雪灾的案例进行利弊分析,极具说服力。此时连挑剔的司农寺卿毛大人脸上也露出了赞许的神色,看起来这小子肚子里还是有点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