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当歌颂……且永远铭记?
杰拉尔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从奥利弗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真正的幕后黑手,这一切灾祸的始作俑者,现在却能够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语。
“你是认真的吗?”杰拉尔忍不住说道,“你真的是认真的吗?”
“当然。”奥利弗平静的回答,“我永远尊重那些为之付出的人,他们就像是星辰般璀璨,当然了,这其中也包括你,杰拉尔。我一直都认为,你就是当中最亮的那一颗。”
杰拉尔感到荒诞的有些想笑。
十年前,他或许会把这句话当成荣誉,毕竟说这句话的可是通天塔的大主教。
但是现在……
“杰拉尔,我能够理解你的愤怒,你的绝望,以及你如今不顾一切的,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奥利弗走到了杰拉尔的身边,如老友般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哪怕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其实也是在以你自己的方式拯救天琴,所以我并不会责怪你,说到底,这已经是你在无法觊觎到真相前所能做到的一切了。我尊重你,但我也不希望你在这条错误的路上走到底……我们的未来,还需要你这样的标志,你这样的英雄。”
“你觉得这样的胡言乱语我就会相信吗?”
奥利弗轻轻的叹了口气,那语气就像是对叛逆儿孙无奈的老父亲:“我知道你不会这么简单就相信的,那样就不是你了……但是没有关系,我们现在还有时间,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奥利弗的话始终在天琴的各个角落里回响着,让每一个天琴人都能听到他们的大主教与曾经那位英雄的交谈。
杰拉尔也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知道现在全天琴的人都在关注着他,现在也不是一刀砍下去就能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所以他抬起了头,直视着奥利弗,一字一顿的问道:“你说你要杀死天琴。”
“准确的说,我要杀死的是天琴之神,而不是天琴。”奥利弗说道,“天琴人,天琴城,和天琴之神,千百年来一直都绑定在一起,这是不应该的。”
“为什么?”
“天琴的机械师们有这么一句话,机械想要永新,就要不断的迭代。”奥利弗说道,“这句话放在天琴之城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天琴之城就像是这样一个机器,千百年来,我们也在不断的更新,不断的迭代,变得越来越先进,越来越强大,但……也到此为止了。”
奥利弗背着双手,绕着杰拉尔缓缓的走着。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距离上一次举办全民大会,还是一百年前了,那时我们通过了齿轮列车的法案,让整个天琴城焕然一新,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为先进的城市。可是……之后呢?这百年来,我们还有那样重大的革新吗?我们还有齿轮列车那样先进的,能够改变城市结构的创新吗?”
“没有了,都没有了。”
“虽然我们在细小的方面,依旧在进步,依旧在推陈出新,我们的义肢变得越来越灵活,我们的配件变得越来越精密。但我们的城市,已经百年来都未曾有过变化了,齿轮列车的轨道还是百年前铺下的,它上面的每一颗齿轮都在散发着陈旧的气息,就像是个迟暮的老人,他可以换义肢,换义眼,但唯独换不了腐败的器官和血管,这会让他不可避免的走向衰弱和死亡。”
“但人死了也就死了,可天琴这座城市呢?难道我们就要眼睁睁的看着它这样的衰弱,这样的腐败下去吗?”
奥利弗停在了杰拉尔的身前,注视着他的眼睛,而后缓缓的说道。
“至少,我是看不下去的。”
“所以我才决定,做一些什么。”
听了奥利弗的解释,杰拉尔感到荒谬无比:“所以你就打算把天琴之神给杀死?”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们就没有办法进行革新。”奥利弗淡淡的说道,“杰拉尔,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天琴之城的主体是由什么构成的,如果不解决掉祂,你觉得我们有可能做到那些事情吗?”
奥利弗的话让杰拉尔立刻想到了曾在齿轮总站的熔炉里所看到的那份血肉。
天琴之城,是由天琴之神的血肉组成的。
看来奥利弗也很清楚这一点。
“就因为这样的原因,你就要杀死天琴之神?”杰拉尔仍旧感到不可思议,“天琴之城本就是由天琴之神所创造的,是祂在污染地前庇护着我们,因为有祂才有的天琴之城……”
杰拉尔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奥利弗打断了。
“看来,在你的眼中,天琴之神是我们的创世主,是我们的庇护者,是我们的……类似于父亲那样的存在,对吗?”奥利弗淡淡的问道,“所以在你看来,我就像是个在父亲身体抱恙时,就想要杀死他的逆子,是吗?”
杰拉尔直视着奥利弗:“难道不是吗?”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杰拉尔看到奥利弗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就仿佛,他一直在等待着杰拉尔将话题引导到这里似的。
只不过这个笑容一闪而逝,很快奥利弗就恢复成了先前那副淡然的模样。
除了杰拉尔,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笑。
这让杰拉尔感到了些许的不安。
“是啊,这样看起来,我确实就像是个逆子。”奥利弗背过身,又向着自己的座位缓慢的走去,“对于创世主,对于我们的神,我未免表现得也太过于无情,太过于残忍了,是吧?”
他在座位前站定,而后又转过身来,目光扫视着在场所有来参加会议的人,最后又落在了杰拉尔的脸上。
“但,我们的主,我们的天琴之神,真的是你所说的……慈父吗?”
杰拉尔微微一怔。
“祂所做的一切,真的是为了庇护我们吗?”
奥利弗慢慢的举起了自己的金属义肢,声音逐渐加大。
“天琴的人们,看看我们的身体吧。”
“看看你们我属躯体,机械义肢下的身体吧。”
所有人都看向了奥利弗那高举的义肢。
“看,多么完美的作品。它能做到太多太多的事情,有了它,我们就是天琴人,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天琴人。”奥利弗满脸微笑的说着,而后他突然发力,将义肢硬生生的拆了下来,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看到了奥利弗摘下义肢后,那胳膊断口处狰狞的肌肉,由于用力过猛,那断口处血肉模糊,看得人心里发怵,“可要是没有它,我们又是什么呢?”
他的血滴在了看台上,触目惊心。
“呵呵,没有这义肢,我们又是什么呢?”他轻轻的说着,“是残疾人,是肢体不健全的残疾人,是吃饭时不能拿住刀叉,走路时必须要拄拐的残疾人。”
“可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天琴人,就是有义肢的残疾人。”
“我们为什么会以拥有义肢为傲,以原身的血肉为耻?”
“为什么,我们的小孩在还未成年时就会嚷嚷着要更换更新,更出色的肢体。”
“我们的大人全身上下都没有多少属于自己的部位。”
“我们的老人在死后下葬时,都无法拥有一个完整的身体。”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奥利弗的目光再次下移,继续和杰拉尔对视着。
“你能告诉我吗?杰拉尔,到底是谁让我们如此依赖机械的?以至于不惜抛弃原生的血肉都要去拥抱那冰冷的金属?”
“又是谁,在我们的脑海中种下了一道又一道枷锁,让我们在拥有这样强大力量的同时,又无法对这道力量的来源动手。”
“在使用了这些东西后,天琴人只能是天琴人,一旦离开天琴,机械失效,我们就只能是什么都做不到的残疾人。”
奥利弗的语气逐渐冰冷。
“回答我,杰拉尔。”
“祂到底是庇护了天琴人,还是囚禁了天琴人?”
“我们到底是祂的子民,还是祂所圈养的……孽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