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命,臣岂敢不从?”
“三哥……”王安礼有些惊讶的看向王安石。
他是清楚自己哥哥的为人的。
正所谓:朝闻道,夕死可也!
想要他放弃自己的道?
不可能!
他宁肯死,都不会改变自己的理想与抱负的。
他若是肯在这个方面委屈求全,熙宁九年就不会辞相了。
“术算几何亦为圣人之道!”王安石淡淡的道:“当初变法,倡立算学、律学,便是老夫的主张!”
这也是古文复兴运动以来的趋势。
大家都说要复古,直接回到圣人们的时代。
自然要和圣人看齐。
而圣人提倡什么?
君子六艺,不可偏废!
有教无类,因材施教!
“再说了……”王安石将那本小册子翻到最后一页,然后递给王安礼:“和甫看吧!”
“这就是官家给我的真正生辰礼物!”
王安礼低下头,便看到一行标准的楷书,书法笔迹很浅,但功力却不错。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这是《论语泰伯》篇中的话。
然后,王安礼的瞳孔就猛然放大!
因为,映入眼帘的是不同的断句方式。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
王安礼的大脑在此刻直接宕机。
他惊恐的抬起头,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也看向他。
他们兄弟都是儒家宗师,自然也都知道,这种全新的断句方式,对于儒家经典而言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兄弟,可以用此随意裁剪、割裂圣人之言。
而王安石本就是此中翘首!
一部《字说》,一本《三经新义》,基本都是在以圣人之名,言自身之道。
六经注我?
错!
我写六经,六经该依我的意思来!
这种用符号断句的方式来句读,看着简单,但到了王安石手中,其作用远胜十万大军!
这将颠覆天下文坛格局!
王安礼的手都颤抖了。
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附在这些断句方式之后的,用阿拉伯数字与中土数字的对照表以及加减乘除等数学符号。
“三哥……”他颤抖着声带。
“嗯!”王安石看向他:“和甫,此时需和甫倾力相助!”
自然,兴学这种事情,只能找官府要钱。
江宁府的宽剩钱和商税,就是王安石所需要的。
另外,人才也需要王安礼这个还未致仕的前执政帮忙招募。
王安礼点头应是:“三哥放心,一切都包在小弟身上!”
这件事办好了,王家子子孙孙,受益无穷!
他们兄弟也能功成名就,流芳青史。
他没理由不做!
……
元祐元年十一月庚午(十六),冬至日。
赵煦刚刚醒来,向太后和太皇太后就已经穿戴着崭新的衣服,在他榻前了。
而狄蔷、孟卿卿、文熏娘三女,也都穿上了新衣服,俏丽的侍立在一旁。
“官家冬至喜乐安康……”太皇太后首先道贺。
“六哥冬至喜乐安康!”向太后也微笑着送上祝福,同时有女官,奉来一件崭新的玄色裘衣,敬献于御前。
“臣妾等恭祝官家冬至喜乐安康……”诸女官们集体下拜。
赵煦笑起来:“太母、母后冬至喜乐安康……”
“诸卿冬至喜乐安康!”
冬至,是大宋最重要的节日之一。
在如今,冬至大过年!
这是因为,在传统的人文意识中,冬至是阴盛已达到顶点的象征。
从这一天以后,阳气将逐渐复苏。
在传统的社会,这意味着,新的一年的开始。
事实上,在周代,十一月才是岁首。
在复古风气很重的大宋,自然就越发重视冬至了。
而对赵煦来说从今天开始,他放寒假了。
经筵自冬至日休课,一直要到来年立春,才会重开。
“请官家展御足,履新袜、穿新鞋。”孟卿卿与狄蔷一左一右各捧着一双崭新的鞋子与袜子上前拜道。
赵煦微笑着点头,然后伸出脚。
冬至穿新鞋袜,同样是一个无比古老的传统。
孟卿卿柔顺的上前,为赵煦穿上了一双用着羊绒纺纱而制的新袜子,狄蔷则将一双崭新的丝制鞋给赵煦穿上。
然后就是文熏娘上前:“妾乞为官家更衣。”
赵煦站起身来,文熏娘上前,为他穿上用辽人所赠的貂裘为制成的新衣。
“官家真是俊俏!”太皇太后见着,忍不住赞道:“俨然已是个好郎君了!”
向太后微微点头:“都是娘娘保佑拥护,照顾之功!”
然后她就对赵煦道:“六哥,走吧,吾与娘娘,带六哥一起去踩一踩阳线,积积福德!”
穿新鞋子、新袜子、新衣服然后在冬至日去踩阳线,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此谓之践履祥云瑞气,纳新求福,至少在汉代就有这样的仪式了。
现代人的新年穿新衣,应该就是从冬至日的这個传统继承来的。
同样的还有新年拜年、拜贺、聚会。
其实也是从中古的冬至节节庆活动继承下来的。
于是,两宫与诸女官、内臣,簇拥着赵煦,一行浩浩荡荡,前往皇城的翰林天文局日晷处。
在这里,天文局的所有官吏都已经准备好了。
“臣等恭迎两宫慈圣、皇帝陛下临幸!”苏颂领着群臣伏拜,因为已有旨意,冬至日不可称贺,故此没有人道贺。
赵煦在两宫簇拥下,走到那日晷前,在冬至日的阳光下,迈出自己的脚步,一步一步,踩在那日晷的阴线上,正如他从庆宁宫醒来以后做的事情。
步步为营,小心翼翼。
大胆试探,谨慎部署。
……
辽阳府,行宫。
耶律延禧也穿着崭新的裘衣、丝履、毛袜,在耶律洪基以及辽国无数大臣贵族的注视下,踩着行宫内日晷的阴线。
“至日春来,恭维梁王殿下,迎福践长,恭维皇帝陛下,后继得人!”
群臣乌泱泱的跪下来道贺。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无比畅快!
耶律延禧却抬起头,看向那冬日的暖阳。
没有人知晓他心中在想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想,那南朝的所谓‘皇兄’,此刻是否也在踩阴线,也在受群臣恭维道贺?
……
高丽王都,开京。
高丽国王王运,在群臣注视下,缓步走向日晷。
他踩在阴线上,一步步向前。
然后他猛然回头看向他的母亲仁睿太后。
也看向他的弟弟,如今高丽国内的实权人物,鸡林公王熙。
也看着他的大臣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