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郡曾一度为秦国所据,是南下的战略要地。
此处三面环山,南边开口,呈现马蹄形状。北有秦岭伏牛、东有大别山桐柏山,西有大巴山和武当山脉。群山围绕之下的一片平原之地,南阳郡便在此处。
正因为这种地形,南阳郡才是兵家要冲之地。无论是北边的势力南下,亦或是南边的兵马北上,都需要一处屯兵积粮的支点。特别是南下的兵马,翻越大山不易,物资粮草的供应更是难以为继,所以攻占南阳,屯兵屯粮于此,将南阳作为南下的跳点成为了重中之重。
当年苻丕攻荆州,慕容垂率领兵马便率先攻占了南阳。然后苻丕的大军才得以进攻襄阳。正是南阳给他们提供了跳板。
淮南之战后,大晋收复了南阳。北伐之时,谢玄一度命刘牢之派兵进驻南阳,意图从南阳北上袭击长安,但最终却无功而返。但北方局势混乱,南阳从那时起一直牢牢的攥在大晋手中。
也正因为位置重要,作为边镇重镇,这些年来对南阳城防的加固和防御一直没有松懈。眼下守卫南阳的是南阳太守鲁宗之。此人虽非名门大族出身,但其祖上当年从关中南逃到荆州,在荆州也算是一号人物。此人文武双全,可惜没家世,镇守南阳郡这个苦差事便交给了他。
数日之前,杨佺期的兵马北上进入南阳平原的时候,鲁宗之便已经得知了禀报。但他没敢轻举妄动,因为他手下只有三千兵马,据城而守尚且艰难,更别说去阻挡了。鉴于此,他下令拒守不出,只命斥候打探敌军动向,同时向桓玄殷仲堪等人禀报。
杨佺期的兵马转向西北而走,鲁宗之其实是松了口气的。他明白,幸亏杨佺期的目的是要回梁州,倘若他抱着攻南阳的决心,自已恐难抵挡。这种情况下的明智之举还是不要惹他们,让他们离开。
可是,随后的天降大雪让鲁宗之喜忧参半。喜的是,这场大雪必然给杨佺期的兵马造成巨大的麻烦。这种极寒天气之下,这些梁州兵马必受煎熬。但忧的是,这种情形下,对方很可能会寻找落脚之处,掉头来攻南阳。
事实证明,鲁宗之的担心并非多余。当斥候探知对方调头往西南,直奔南阳城而来的时候,鲁宗之知道,这一战无可避免了。
鲁宗之当即开始动员全部兵马和人力,将城外村镇百姓全部收拢进城,完成了坚壁清野的行动。除三千守军之外,组织了城中几乎所有可用的人力,得两千青壮和千余妇女参与守城。搬运大量滚木礌石在城头上准备迎战。
这日上午,茫茫大雪覆盖的雪原之上,杨佺期率领两万兵马踏着厚厚的积雪出现在了南阳城下。一时间,南阳城头铜锣大响,示警的号角呜呜吹起。
尽管做了万全的准备,但是当守城一方看到雪地上密密麻麻的敌人的时候,他们还是感觉到心惊肉跳,心中胆怯。
人山一万,人山人海。那两万兵马散落在雪原之上,黑压压的仿佛是无边无际的黑色逆流,铺天盖地,令人心中不得不生出惶恐来。对方一个个衣衫破碎,发髻散乱,站在雪地里像是地下冒出来的恶鬼一般。他们口中喷着白汽,头顶冒着白汽,脚下踩踏着白色的雪雾,情形诡异之极。
“都不要怕,他们就人多些,但长途跋涉,饥寒交迫,已然是强弩之末。我们以逸待劳,又有坚城为据,怕他们何来?尔等细看,他们只有攻城云梯,无任何攻坚器械,便可知他们何等窘迫。再者,我援军将至,只需坚守城池,待援军一到,对方土崩瓦解。故而,诸位不必害怕,勠力守城便可。”
鲁宗之的话稍稍平复了众人心中的恐慌。鲁太守说的确实没错,城下那些兵马只有简易的云梯在手。对于攻城而言,仅有云梯是不够的,更何况是南阳这样的坚城。南阳城城池虽只有方圆四五里,是座小城。但是城墙厚度四丈,高达两丈五六,那可不是轻易能攻破的。
城下,艰难跋涉而来的杨佺期的兵马疲惫不堪。雪原上的风刺骨寒冷,雪雾迎面扑来,让所有人都睁不开眼,感觉到彻骨的刺痛。面对眼前这座雪原上的高大城池,众人感受到了极度的压迫感和无力感。
但是,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稍加整顿之后,杨佺期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诸位将士,进攻。便让我们的热血融化冰寒,以我们的性命来换得胜利。我梁州将士,必能成功。杀!”
杨佺期大声吼叫道。
无需什么战术,无需什么阵型,此时此刻,那些都是多余的。因为将士们已经没有太多的体力和时间去摆下阵型,研究如何攻城了。所有人都几乎快要被冻僵了,此刻若不快速攻下此城,在这雪原寒风之中,所有人都会被冻死。这里甚至比不得伏牛山下,那里起码还可以抵挡寒风。
近两万兵马如黑色的潮水一般,发出震天的呐喊,在风雪之中涌向城下。他们的胡须头发一片雪白,呼出的白汽蒸腾成雾,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冲向城下。他们根本不必去考虑后果,因为他们没有退路。
城头上,箭雨瓢泼而下。两千余弓箭手以及数十架床子弩开始施射。冰冷的箭支无情的打击在人群之中。到处是人,到处是目标,所以城头的弓箭手根本无需瞄准,他们只需完成简单的动作:搭箭弯弓射出。
每一箭几乎都可以命中敌人,很少有落空的,因为对手的阵型太密集,也毫无防御。
对于弓箭手而言,此刻是他们尽情发挥,展现实力的时候。对方几乎没有任何压制打击的力量,所以不必担心对方的反制。
在进入百步距离的射程内,梁州军冲锋了数十步距离,城上的弓箭手射出了三轮箭支,便已经造成了上千人的伤亡。箭雨落下之处,会将雪地上的一片人群清空。但是很快空地又被填满,死伤倒地者会被后面的人踩进雪水泥污之中。
惨叫声,喘息声,箭矢破空之声,叫喊声,喝骂声混合在一起,让原本平静的雪原变得嘈杂而混乱。雪白的城下雪原也在很短的时间里成了遍地血污和泥水,遍地死尸的修罗场。
付出巨大伤亡之后,梁州军攻到城墙下,无数的云梯开始竖起,城墙下人头涌动,全是拥挤的兵士。
更凶猛的打击开始了。城头上大量的守军和百姓将巨石和滚木往城下砸去,天上下了一场滚木礌石的暴雨。那些都是从山中开采的青石,每个都有几十斤重,从山数丈高的地方砸下来,砸中脑袋的直接脑浆迸裂,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砸中身体也会筋断骨折,遭受重伤。滚木更是全部堆放在露天的原木,下雪下雨浸泡之后重达百斤,得两人抱着往下丢,打击的范围也更广。
这样的打击造成的伤害可想而知,城下密集的兵马被砸的七荤八素,大量的兵士死去和受到重伤,即便他们顶着盾牌试图保护自已,在强大的冲击之下也是于事无补。
死亡的人数呈直线飙升,但更多的士兵还是不要命的冲到城下。
两百多架云梯上,兵士们鱼贯往上猛冲,这是他们唯一的登城办法。但迎接他们的是长杆的推动,连人带云梯摔落城下。又有大量的长枪攒刺而至,尚未爬到城头,便有探头的守军居高临下用长枪将云梯上的士兵刺个通透。
攻城方的死伤巨大,城下很快便全是死尸和鲜血,一层层的叠加在城下地面上,成为其他人的垫脚石。而踩踏尸体上的人下一刻也会成为脚下尸体的一员,成为别人踩踏的垫脚石。
由于防守方的准备充分,进攻方手段的缺乏,完全靠蛮力攻城,攻城一直没有突破。
两百多架云梯攻城只有少量十几次有人冲到城头,但很快便被歼灭掉。对方守城物资源源不绝,内城的百姓搬运物资运送上城,南阳太守鲁宗之亲自坐镇城楼指挥作战,让攻城方死伤惨重。
残酷的攻城进行了一个多时辰,攻城方死伤已达四千余。这完全是送死的行为,根本看不到希望。后续兵士已经开始胆怯不肯冲锋,并且已经有兵士开始溃逃。
眼见于此,杨尚宝不得不向杨佺期进言。
“兄长,这恐怕不是办法。死伤太过严重,这么攻的话,不消半日,便要全部死在城下了。将士们斗志全无,很快就要崩溃了。停止攻城吧。”
杨佺期怒吼道:“你以为我不知?可是我们有别的选择么?若不能攻下此城,我们都得死。”
杨尚宝忙道:“兄长息怒,我的意思是,得想想办法,不能这么攻。或许还有办法可想。”
杨佺期长叹一声,看着远处城下的情形,沉声道:“罢了,收兵吧。商议一下。或者,还有办法。也许吧……”
杨尚宝轻叹一声,下令鸣金收兵。攻城兵马退了回来,留下了数千具尸体。雪地上一片血腥,到处是鲜血残肢和尸体。地面的鲜血融入雪泥之中,迅速冻成黑褐色的坚硬冰块,弥漫着刺鼻的腥臭。
不到两个时辰,数以千计的鲜活生命便在这场战斗之中消逝。或许对他们而言,这也是一种解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