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坐了下来,烛火旁的桌案上,顾青宁的那封素简放在那里。李徽忽然明白了,阿珠是给自己单独看信的机会,所以才说要去睡觉的。她平日做事,从没有做了一半的。这到处都是衣物用品,乱七八糟的摆着,她却跑去睡觉了,这可不是她的风格。
这小丫头,鬼灵精怪的,却也善解人意。
但李徽此刻看着顾青宁的那封信,却不知该不该打开来。本来倒是无所谓,但阿珠刚才那么一说,李徽倒是有些犹豫了。万一信中写了一些不该看的话,自己该如何是好?
犹豫了许久,李徽还是伸手拿起了那封信慢慢的解开丝带,拆开信简。就着烛火,顾青宁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李徽小郎君,去岁一别,已半年有余。年前闻君去往江北小县上任官职,青宁既喜又忧。爹爹说居巢县局面险恶,恐有变故,青宁甚为担心,生怕出什么事情。但之后得知你大展身手,克难涉险立足,升任县令的消息,青宁心中甚为欢喜。以君之能,不久后将可大展宏图也。”
“此次回吴郡,得知阿翁派人前往道贺,青宁便采买了几件礼物让大牛他们带来,算是我向你道贺。那茉莉香囊你可挂在身上,那是用药水浸泡过的花瓣,可清脑静神。君掌一县之事,必事务繁杂,殚精竭虑,挂在身上,或可有益。其余几件东西,是赠你日常之用,也非什么贵重之物
。青宁记得你一向注重仪表,修容有度。如今既已入仕,应该更加的注重仪容。这几样东西希望能让你出入重要场合之际,增君之风仪。”
“那日归家,青宁去探望了兰芝姑母。她老人家很是想念你,但身子康健,精神也很好。得知了许多年少之事,倒也有趣。你放心,青宁会时常探望姑母,照顾她们的。但不知此举是否失礼,望君告知。”
“青宁笨拙,学识浅薄。心中有千言万语,但是落笔却脑中空空,不知所云。此番写信给你,着实有些冒昧。君公务繁忙,想必不耐听我絮叨之言,所以到此为止吧。青宁遥祝小郎君一切顺遂,万万保重。青宁留字。”
“另:南宅后院荷花池已经满是荷叶了,我让人重新修理了喷水竹管。昨晚试了一下,却不如意。何时君回吴郡,再来帮我瞧一瞧,荷花开时,再现喷泉美景。”
李徽读完此信,久久端坐。烛火跳动,李徽脸上明暗交互,喜忧难辨。突然间,他一口吹熄了烛火,起身来到床前和衣躺下,怔怔出神。
新月朦胧的光影投射在窗棂上,窗纸上倒影的树荫婆娑。院子里有风吹过,花木萧然,虫鸣声唧唧入耳。
李徽躺在床上,看着昏暗的帐顶,脑海中浮现出在吴郡的那些情形来。顾青宁娇憨可爱的模样也浮现在脑海之中。
在李徽的印象中,顾青宁是个无忧无虑,心无城府活泼娇憨
的少女。自己和她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一个人的性情品格却并非需要太久的时间便能看得出来。
李徽对顾青宁的印象很好,起码她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千金大小姐的派头。自己身份低微,对他人的目光其实是极为敏感的。在顾家其他人的目光中,李徽都能感受到他们的轻视。但是在顾青宁面前,却没有感受到这一点。
不过,李徽从未对顾青宁动过什么其他念头。他也从未幻想过得到顾青宁的青睐,从未想入非非。因为他的心思不在这些事上面。
穿越之初,李徽面临的是如何能够突破窘境,突破寒门强加在自己身上的阶级壁垒。在大晋朝,这几乎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李徽必须全力而为,否则根本没有机会。
或许裙带关系是一条捷径,但在如今的大晋朝,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豪族和寒门联姻,这种可能基本上不存在。这是大晋朝豪门士族们之间的游戏规则,通过联姻实现强强联手,利益盘根错节,相互之间形成利益共同体,垄断权力和资源。
以李徽的身份,别说走什么裙带路线了,便是想一想也是不切实际的。
正因如此,即便李徽在当初那次丝帕事件中是被冤枉的,那一切也都是巧合,但在顾谦眼中,也都是需要立刻防范的大忌讳之事。他严厉的警告了李徽,且将顾青宁送走,便是不肯让他们有哪怕一丁点的可能。
江南士族,在这方面尤其注重。别说和寒门小族了,便是同北方侨姓大族联姻,在当初衣冠南渡的时候,都是一种奇耻大辱。王导向陆玩求亲,要结成联姻,都被陆玩拒绝,且说出‘香草和臭茅不可能长在一起’这样的羞辱之言。可见江南士族门户之见是何等的严重。
虽然近年来,吴郡士族逐渐衰落,同北方大族联姻也早已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是和寒门小族联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说身份出身上的壁垒了,便是李徽自己心中的这道关也是过不去的。李徽骨子里是有自己的倔强和骄傲的,他还不屑于用这种手段来上位,那对李徽而言,也是一种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