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敏是一早被来送膳的仆人发现的。
仆人敲门,未听到中贵人应声,想是他从宫中来折腾久了,睡得沉,便没有打扰。又过了半个时辰,仆人端着热好的早膳打开了门,见中贵人以长发作绳索,悬在床头自缢了。
仆人吓得摔了饭碗,出门去报,待景王来时,韩敏已被放平在床上。他枕边留有一封书信,信中数言寥寥,大致意在感激先帝赏识,却因老迈无法侍奉今上,后来流落民间,困苦不堪,决心自缢以追随先帝。
小冬瓜哭得脖子脸通红,一阵声嘶力竭之后便晕了过去。景王看着这封“遗书”亦是感叹,作为先帝侍臣,韩敏虽身出囹圄,却依然选择这般离世,可见他知晓萧扶光中毒后内心有愧。先帝已崩,愧又何来?不过忠君主、敬鬼神。民间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多的是人不信,而那些高洁之人,不一定信,却一定是克己自律的。
另有一点,便是皇帝将韩敏囚在太极阵下一事,此事隐秘,外人并不知晓,只当中贵人失踪。而今他留书一封,只说自己是“流落民间”,隐去囚禁与被救这两件事,为两方人都保全体面,不至于追查到万清福地与定合街两处。可见身为先帝侍臣,也略懂些均衡之道。
景王命人将小冬瓜带回去,离开崇恩寺后,便着第三人去上报刑部。
刑部听说死的人是失踪许久的中贵人韩敏,自是不敢大意,连同宫中与内阁一道来人调查。
先见尸身的人是从前崇恩寺的和尚,因皇帝修道,帝京信众已没有敢明目张胆来烧香的了,香火难以维继,便改寺做客舍,迎来送往维持生计。
调查一番后,周围街坊纷纷出来作证,发现果真如此。这样一来,韩敏是先自行出宫而后自缢,并无遭人胁迫的迹象。于是报与景王与皇帝二人时陈述此事,但唯有一点——韩敏有脚伤。
韩敏的脚伤,不知道的当是仇家报复,知道的自然不敢言语。刑部打算查,皇帝那边却含含糊糊,只说中贵人侍奉先帝劳苦功高云云,建议在追尊上下些功夫。
景王知道后,却只是笑了笑:“是他挑了中贵人脚筋,以致人残疾,若是追究,定然会查到宫中。他应知道是孤或者阿扶将人弄出宫,急得跳脚,却不敢来——他担心的是韩敏手上真有所谓遗诏下落,怕我们真逼他退位。再者,做皇帝久了,不管是什么皇帝,都好起脸面来了。”
他说这话时是当着萧扶光的面儿的——可惜她没醒过来,听不到。
若是醒过来了,知晓自己废了这么一番功夫结果人死了,一定会伤心的吧?
生在帝王家,心软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小冬瓜哭死过去,清清去劝他,留碧圆与颜三笑在跟前伺候。俩人见着景王,头也不敢抬,规规矩矩办完了该办的事儿。
只是碧圆走前嘟囔了一句“何时才会醒呢”,倒是被景王听到了。
“快了。”景王说道。
景王说的话果然管用,当天下午,一辆华盖车便驶来了定合街。
车上下来一蒙头巾的男子,身量颇高,倒也削瘦,只是一路顶风赶路,穿得厚实,倒不显得那样瘦了。
裘左史点头哈腰地将人迎进了王府,那男子解了头巾,露出一头白发,面皮与发色一样,白得出奇。
左右悄悄问裘左史这是哪路大神,不等裘左史回答,却跟不上那男子的步子了。
“可不能怠慢了他,这老头脾气差得很。”裘左史一跺脚,高声道,“太傅且等等!”
如此便知道这位的来路了——准备了一辈子,却未能辅佐一位储君的太傅华品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