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上摆放着一张峨嵋岭的地图,沟壑和垭口标注得都颇为详细。
荀谌将一块块代表了兵卒,人力,营寨等标志的棋子,摆放在了地图上,眼眸之中似乎有些火光在跳动着。
荀谌等人在坡上,曹军在坡下。
荀谌的左翼是柳孚和成赟,李贰等以河东巡检为主的征召兵,右翼是延伸到了坡下蒲坂县的司马懿,后方则是临汾大本营骠骑大将军斐潜。
曹军选择的是『步步为营』的战法,每至一处,便是修建硬营作为依托,这无疑是步卒对付骑兵最为稳妥的战术。曹操本身的军事才能很强,所以这样的战术也没什么问题。
但是其主要的问题并不在战术上……
『报!』
一名兵卒到了大帐之内,向荀谌禀报王蒙死了的消息。
荀谌有些诧异的询问了相关的事项,然后沉默了许久,叹息了一声,『义士也。』
『来人!』荀谌扬声道,『传书佐来。』
不多时,书佐到了,荀谌点了点头说道,『今有曹贼使客至坡上行刺,见骠骑军吏待河东流民多善,不忍也,自告束手,言己抗命是为不忠,刺民是为不仁,举告是为不义,言尽当场自刎,舍身而求忠义也。骠骑甚憾曰,山东有义士王蒙,知天下大忠大义,当为民而生,奈何为贼死,惜之。特令书其青史之名。』
书佐笔走龙蛇,一顿好记,然后抬头看了看荀谌。
荀谌摆手,『发往主公之处。』
书佐拱手退下。
说话间,张绣夹着兜鍪进来了,扯过一张马扎坐下,『我听说那山东小子自杀了?』
荀谌点了点头,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些什么,而是点了点地图说道:『曹军前部主力,当在此处……』
张绣站起身来,伸着脑袋看了一眼,皱眉说道:『在这里?不会吧?』
荀谌缓缓的点着头,『必定于此!』
……
……
若是全盘剖析斐潜和曹操之间的这场战事,一开始的时候所有的局势都是对于斐潜不利的。
西域之乱未平,长安三辅之中勾心斗角,河东运城盆地和临汾地区上下分离,上党太原也是各自为战,川蜀汉中山高路远,大漠北域孤悬在外,似乎任何一条都是流血的伤口,足可以导致斐潜这个看似庞大的架构流血不止,最终轰然崩塌。
但,这一切的不利,竟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斐潜和斐潜的手下武将谋臣们,慢慢的转化成为了有利的政治因素。
西域之乱,转眼之间鄯善王国一分为二,签订了跨时代的鄯善国条约。
长安三辅的勾心斗角,正好趁着这一次混沌未明之时,将浮沫打捞干净,倒下了一个韦氏,连带着瓜蔓藤爬的还有不少人会被清理。
河东之地当中临汾和运城两块地区至少都是从桓灵二帝之时就残留下来的问题,现在被曹军这么一搅和,运城破败,士族凋敝,等斐潜再打回来的时候,无形当中那些旧有的阻力就荡然无存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胜利』。
或者说是曹军所希望听到,希望看到的『胜利』。
只要能胜利,那么似乎就可以继续前行。
即便是身上依旧有伤口,依旧鲜血淋漓。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这么清晰的去分析整个战场的局势,更多的人则是会被某些情绪,某些局面所迷惑,然后觉得眼前的东西才是最为重要的……
裴俊虽然没能够拿下安邑城,但是他所带来的投降效应,却使得曹操这几天着实宽松了不少。
毕竟当年裴俊也是骠骑斐潜的手下,代表了骠骑在河东一带的沟通运作,现在裴俊投了曹操,就被一些眼光不够长远的河东士族认为是某种信号。
华夏之中,只要有人领头,一些事情似乎也就顺理成章起来。
如今曹操攻来,这些河东士族,甚至谈不上什么士族,只是当地草头豪右,地方乡绅便是纷纷表示恭迎曹丞相,一时之间夏县,猗县,左林,皮县等等,都在曹军兵卒面前低下了头。
不低头就有家破的危险,那么又不用剃头,只是换一个旗帜,有什么问题呢?
一点问题都没有。
所以老曹同学未费吹灰之力,也不用特意去攻克某些县城,接连数日之间,这位大汉丞相稳坐帐中,收到了一封又一封捷报。
河东豪强张方,降。
皮县郭氏,投降。
……
形势似乎一片大好。
『报!启禀丞相,猗县柳氏劝降了孤山成氏,容县已降!』
『恭喜丞相!成氏乃孤山之首族,此人一降,此地便已入丞相囊中!』董昭出列恭贺道,『如此一来,便可伐灭闻喜,进军临汾,指日可待!』
曹操目光在听到信报之后,便是已经落在了地图上。
运城盆地之北,有孤峰山。
就像是在运城额头上突然长出来的一粒瘊子,又大又黑。
孤峰山之南,就是安邑。
孤峰山被曹操『获取』,也就意味着安邑如今被包围了,孤城一座,陷落只是时间的问题。
从孤峰山往东,绕过扭曲在一起的黄土山梁褶皱地带,就是到了闻喜。
一旦闻喜被打通,那么曹军就获得了第二条通往临汾的道路。
『让裴奉先随军走一趟闻喜!』曹操沉声说道,准备废物最后利用一下,然后巡视着帐下众将,『有谁愿领军,破此闻喜?』
路招傲然而出,『某愿往!』
还没等曹操首肯,恰在此时,远远有兵卒喊道:『丞相!急报!』
曹操转过头,眯了眯眼,似乎是打算听听又有什么好消息传来。
兵卒拜倒在前,一头急汗。
『别部司马解急报!』兵卒拜倒在地。
曹操心中微沉,但是脸上表情不变,『讲!』
兵卒将头几乎贴到了地面上,『解司马急报……敌军司马氏伪造信报,诈得高都尉前往长坡……结果,结果……高都尉中了贼军埋伏……大败而归……』
『大败?』曹操牙缝里面蹦出了两个字。
兵卒哆嗦着,不敢回答。
『高都尉今如何?』曹操沉声又问。
『重伤。』
『哈,哈哈……』曹操忽然大笑起来,『好一个司马仲达!』
……
……
两军相争,兵力很重要,但是情报同样也很重要。
大河孕育了华夏民族,但是同样的,大河也在长时间内带给了两岸的民众相当多的威胁和灾难。
每年化冰的时候,从上游而下的冰块,会将河道上的船只和木桥统统摧毁。巨大的浮冰撞在木头上,会像是敲烂一张纸张一样,将其撞裂撞碎。
因此,当司马懿发现蒲坂津开始有大量的浮冰往下流淌的时候,他就明白他值守在蒲坂津的任务可以暂时告一个段落。
在大汉当下的这个融冰期间,没有人,也没有船只可以通过大河。
所以在这一段的时间中,蒲坂津也就不必守了,直至冰块全部融化之后。
天上月儿弯弯,星光明朗。
郝昭牵着马匹,小心翼翼的在黄土沟渠当中穿行。
郝昭是太原人,年少之时就加入了军伍,现如今在司马懿手下听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