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士族,也同样需要『补课』。
补上曾经欠下的那一课。
司马懿推测河东会很快的陷入一片混乱之中,而混乱的根源,就是这些缺了一堂课的河东士族。这些家伙以为之前的偷鸡摸狗没有被抓到,是因为自己的技术好,也就必然会在这一次的混乱之中,再次试图伸出第三只手。
司马防看着司马懿,摇了摇头,『你有些变了……』
『嗯?』司马懿微微皱眉,低头思索片刻之后,『确实如此。』
历史上的司马懿,一直都是处于能藏绝不露着,能躺着绝不站着,能装傻绝不大聪明的模式之中,而当下的司马懿则是有些脱颖而出的锋芒……
其实这样也很正常,人是不可能脱离整个环境而生存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都会改变一个人的生活状态。司马懿历史上在曹操麾下的时候,因为曹操对于异姓宗族的不信任和压制,导致司马懿长期都没有办法染指兵权,若不是曹氏夏侯氏的后人不争气,说不得司马懿就会活活被憋死在文吏的岗位上。
而在长安当下,随着一个个的寒门子弟崛起,斐潜不限于门户或是姓氏,让更多的人看见了希望,也就刺激得司马懿也想要和其他的这些人杰一争高下。毕竟司马懿当下还年轻,没有像是历史上一样在青年就被压制在案牍之中,心中依旧还有一些尚未熄灭的火焰……
『去罢……』司马防挥了挥手,『且行之,莫空悔……』
司马懿低头而拜,深深叩首。
……
……
西域。
斐潜准备返回了,并没有继续展开对于南道或是北道的征伐的意思。
打一个鄯善,作为解题思路的例子,就够了。
若是老师将所有问题都在课堂上解决了,那么到了学生手中的时候,就剩下了抄答案,或是连答案都懒得抄了,又怎么会成长?
成长和改进,这原本是华夏民族握在手中的利器,只不过在华夏行进的过程中,不经意的丢失了一段时间。
因此现在斐潜也在给这些前来西域的文吏们补课。
『华夏西域之别,盖取「礼俗」二字。』
斐潜坐在堂中,下首是贾诩,再往下就是卢毓薛平等一干西域文吏。
军事之后,必然就要跟着民治。
而民治之核心,便是文吏。
文吏不稳,西域民治就无法顺利推行。
『今且论「礼俗」。』斐潜缓缓的说道,『所谓礼不下庶人,西域之地亦是如此。俗,习也,乃民众之所习,谓土地所生之习也。』
礼是礼,俗是俗,两者是有区别的。一般来说,礼通行于贵族之中,庶人则只有俗,但是两者又有密切的渊源关系。
『礼记王制有云,「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被发表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斐潜环视一圈,对着这些文吏,也就是将来会成为西域地方的民治官说道,『又有「五方之民,言语不通,嗜欲不同。达其志,通其欲,东方曰寄,南方曰象,西方曰狄鞮,北方曰译……』
斐潜说道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
因为在后世,这些所谓的通译之人的称谓,就大体上只剩下了『译』这么一个……
这或许也说明了一些很有意思的问题。
斐潜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人之所异,盖因地之所貌,山川之气,而生习俗所差也。华夏之美,言谈举止,章服冠袍是也。今可见西域之上人,易礼者速也,而西域之民,或是四方之地蛮夷之辈,却以为华夏衣冠丑陋,不愿改其服饰,更其习俗,拒之甚也。何故之有?』
在改变风俗习惯的过程当中,西域,或是绝大多数的华夏统治区域,都会在最开始的时候出现经典的两极分化,一方面是被统治区域的达官贵族们,会立刻倾向于汉化服饰,而底层的民众却拒绝改变……
『此乃问一。』斐潜点着头,示意这些文吏该抄一下策论的题目了,不要到时候又忘了自己究竟要写一些什么,然后稍微再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古之习俗,多有鄙陋。如商周之时,乃至战国,多有人殉人祭之事……知其然,当知所以然。此事知者众也,然何人可知其俗何来?』
这个么……
斐潜一发问,顿时很多文吏都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脑袋,就像是这样一来,斐潜就看不见他们一样。
一旁的贾诩也是若有所思。
贾诩以为斐潜会以召开西域各国集会之事为重,交待一些相关任务以及注意事项什么的,但是没想到斐潜竟然一点都没有提及西域各国代表会议的事情,而是谈及了『礼俗』二字,似乎有些意外,但是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西域不可能,也不能永远的征伐下去。
建设、发展、教化才是日常重点,征战只是维持威慑力的手段,而不是全部的目的。
卢毓在下试探的举了举手。
斐潜点头示意。
卢毓说道:『盖因上古多食人之故?商纣之时,有伯邑考为肉饼,亦有鬼侯赐于他邦……另有墨子所记,南有啖人之国,其国之长子生,则解而食之,谓之宜弟……』
人的社会发展史,就是吃人的发展史。
从血淋淋的吃人,演变为在白纸黑字当中吃人,再演变成为通过国家暴力机构吮食人的血肉,食人的方式,则是文明的发展。
无政府状态当然不可取,但是什么状态的政治体制能更适合当下的西域?
『善。』斐潜点了点头,『殉人祭人,如殉祭三牲,皆因食人而起。古之「卯」祭,便是人或牲畜,刨腹去其脏,半而刨挂之。此乃恶俗也。而后食人者减少,首功便是周王……』
在上古时期,石器时代,生产力及其低下的时候,人和普通牲畜没有什么区别,在饥饿面前,吃人都是小问题,甚至不是问题,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生产力的进步,定居下来的人发现,耕作和放牧可以满足人食物的需求,而为了扩展更多的耕作或是放牧,就需要更多的人,于是直接吃人才慢慢的消停了下来。
而最为关键的转变,就是周朝。
商代的时候依旧有大量的人祭和人殉,而周王朝建立之后,周公在总结前人之所失,分析了殷商历代王的为政之道,得出了殷亡于『失德』的结论,于是制定出了一系列的『礼仪规范』,也就是周礼。
『周王定礼,而「礼不下庶人」之意,并非庶人不当其礼,而是上大夫以礼为刑,庶人以刑为礼。』斐潜缓缓的说道,『今西域与汉地礼俗有别,亦当用「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之策,以苦痛使庶人明俗所弊,以舒适使上人知礼所利!而当以何苦痛明俗所弊,以何舒适知礼所利,便是今日二问。』
一旁的贾诩微微动了动眉头。
第一问是大方向,第二问是询问具体措施……
这还真是骠骑手段,高明厉害啊!
风俗的转换要比政权的转换困难得多,也复杂得多,但是一旦转变成功,就几乎很难再转回头去,就像是周朝取代了商朝之后,就几乎没有人愿意再回去那个随时会被抓起来被吃了的年代了,周公制定下来的礼也几乎是贯穿了整个华夏的发展史。
对于斐潜提出的刑和礼的区别对待,贾诩也是同意的,因为这样明显会有更好的效果,所谓的『苦痛』和『舒适』也不是简简单单的字面意思,就像是『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一样,若是以为其只是表示『不能刑法上大夫,也不能礼遇庶人』,那么这样的小吏就会立刻被挑选出来,打发回去,别给这种人有机会成为粥里面的老鼠屎。
南匈奴的教化过程,其实总结起来也是同样的『礼俗』二字。只不过就像是大多数的课程一样,照着答案抄当然简单,但是当遇到一个新的问题,能不能活学活用,就要看个人本事了。
贾诩微笑着,甚至有些期待着斐潜的第三个问题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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