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琰用力抓住斐潜的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使得自己坚强,不至于失态。
『后来,郑泰之子刺杀于我,是因为我杀了他的父亲……』斐潜反手握住了蔡琰的手,将蔡琰的手包在手心里面,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郑泰杀了我师父,所以我杀了郑泰,然后郑泰之子来杀我……我也将郑泰之子杀了,然后将郑泰的首级和郑泰之子埋在了一处下葬……』
『所以这样,就可以叫做杀伐果断?所以这样,才能叫做有男儿血性?所以这样,像是曹孟德一样屠戮了一整个的徐州才叫复仇?所以这样,大家杀来杀去才会让有的人开心了满意了?』斐潜缓缓的说道,『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这个天下,谁有能力,谁有武力,谁有权力,谁就可以毫无忌惮的想要杀谁就杀谁?!当杀戮的刀砍倒这些妄言之辈的人头上的时候,是不是这些人也会拍手叫好?』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斐潜说道,『我才算是真正看清楚了这个天下的士族子弟的嘴脸,整天指责这个批判那个的家伙,在人皮之下,究竟是隐藏些什么东西……』
『师父过世,因于刀枪,但是拿着刀枪的,并非仅仅只是那几个兵卒,也不是仅仅郑泰所领……』
『凶手有很多人……』斐潜仰头看着远方,似乎在看着某一些人的身影,『在当时,我还差一点杀了荀谌荀友若……』
蔡琰目光投了过来,虽然没有开口,但是像是在询问。
『拿着刀枪的外敌,其实更好对付,不好对付的是那些混杂在我们背后说着些恶毒的好意,和善的诅咒的家伙……』斐潜说道,『当时郑泰进攻学宫,就是为了挟持师父,而挟持师父的原因,是这家伙以为可以用师父逼迫平阳开城投降……』
『平阳城啊,谁都想要一个比较完整的平阳城,即便是外敌,也希望到手的是一块肥肉,而不是一堆烂渣……所以如果能逼迫荀友若开城,自然是再好不过……』
『郑泰认为,若是不开城,也无所谓,那就证明了我所之前大张旗鼓提出的「君子当弘毅」就是一个屁话……我有污点了,当然就不是什么「君子」了,然后杨氏自然就成为了被人诬陷的「君子」,然后顺理成章的洗干净了,然后就白玉无瑕,光彩照人……』
『而这个破绽,却是友若留下来的……』斐潜搂着有些发抖的蔡琰,『因为在那个时候,我和你……友若知道了有这个谣言,但是他并没有制止……友若想要反过来将计就计,让杨氏背上胁迫大汉文鼎,听信谗言,不辨是非的罪名……那么杨氏上下军心必然受到影响,平阳也就不用太担心了……』
『郑泰只是想要挟持师父……而友若也以为只是挟持……』
『只不过……』
『后来,友若去冠,跪于坟前……』斐潜仰头望天,『我最终没有杀友若……因为我知道,其实还有其他的凶手……我也算是其中一个……』
人性就像是一个孤岛,仅有的光明在孤岛上,而孤岛之下则是黑色的海,除非显露出来,要不然谁也不容易分辨出黑色的海水之下究竟有一些什么……
『这些间接的凶手,是我,是友若,也是谣言,甚至是在平阳城内,大街小巷之中,那些所有的传谣者……』
『仅凭一个师父,想要逼迫开城还略显不足,但是再加上一个你,还有你在谣言当中已经生下来的孩子……就足够分量了……』
『这些谣言是怎么来的,当时我手下没有那么多探子,也追查不出来了,只是知道大体方向,这些谣言,最早从河东安邑那边传出来……』
『所以……后来王邑亡于乱……还有卫氏灭了族……现在裴氏么……』
斐潜笑了两下,『当然还有杨氏……』
『可是这些人还算是明面上的……多少看得到……』
『还有一些人喜欢躲在阴影里……』
『平阳城中的,那些听得很兴奋,传得很高兴的人……』
『这些人……』斐潜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甚至还在师父过世之后,还上蹿下跳,说什么要缉拿凶手,要斩草除根,说我不替师父报仇,便是宛如废物,毫无血性,不似人主,高呼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哈哈!』
斐潜想起了后世那些看见抑郁症要跳楼便是起哄的,人跳下去了,消防员在一旁嘶吼和痛哭,而楼下则是一片叫好声……
斐潜有时候会想,若是某医生之子可以隐忍十年二十年,慢慢的找到那些之前在网络上口嗨到兴奋颤抖吐白沫的家伙门上去,对着打开门的那些人问一声,『这些年爽不?要不要更爽一些……』
章之美,可谓华,礼之雅,可称夏。
可是这华夏啊,人在华夏,便能算是真的华夏人了?
『从一开始,我在平阳开始,就没有重用这些士族,或者说没有依靠这些人……』斐潜说道,『因为我没有像是狗一样去讨好他们,这些家伙,就觉得不舒服了,他们听到了谣言,便是相信了,相信我是一个废物,无能,淫乱,贪婪之人,因为他们就是如此的废物,无能,淫乱,贪婪!』
『这些人希望学宫办不下去!因为只有学宫办不下去,他们才可以垄断知识!所以他们听到了师父和你的丑闻,便是迫不及待的传起来,说出来,兴奋开来,他们以言为刀,以语为枪,屠戮良善,谗害纯真!』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有利益,他们无所谓是谁,也不会辨别是非!』
『所以他们更希望战争!』
『他们希望我不停的扩兵,增兵!兵从何来?自然是他们的送过来,然后他们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吃我的粮草,拿我的兵饷,顺便还搅乱我的布置,架空我的权柄!』
『以当时我的粮草储备,兵卒数目,战胜杨氏不难,但是想要侵吞河洛,却是不易,想要稳固,自然要用人,如此一来这些人就自然可以反过来要挟拿捏于我,卡着我的脖子,要我让出位置来,一点点的将我掏空……』
『甚至还可以在某些时候,趁我不备,就像是杀了我之前所说的故事中的老三一样,然后再来告诉我,「天意如此」,「天意不可违」!如果我不同意,不让步,他们就会暗搓搓的扯后腿,让我一败涂地!届时,就算是眼前只有一杯毒酒,也就只能饮下去!』
『所以,当时我只能隐忍,装傻……』斐潜摸了摸在怀里的蔡琰的脑袋,『只是苦了你……』
其实当时推波助澜的,还有蔡琰的那个混账亲属,蔡邕的兄弟。这个家伙在当时最应该站出来给蔡琰撑腰说话的,但是这家伙依旧是盯着利益而不在乎蔡琰的死活。
『……』蔡琰将脑袋窝在斐潜胸前,双手抓着斐潜的衣袍,双肩微微颤抖,抽泣着,摇着头,没有说话。
斐潜微微叹息,仰头望天。
这就是现实。
这就是,人。
一撇一捺,看着简单,但是一不小心没写好,就歪了。
斐潜没有到三国之前,以为三国就是排兵布阵,兵将搏杀,可是慢慢的,斐潜越是了解,越是感悟,便是越发觉得三国之中,最重要的并不是兵阵搏杀了……
并不是说兵卒不重要,相反,如果斐潜现在没有借着讲武堂统合上层将领,用每年的士官表彰来维系中下层士官,用土地和奖励,兵饷和装备维护着下层兵卒,用退伍兵卒充当巡检控制地方,就这些狼心狗肺的士族子弟,早就不知道折腾出多少花样来了。
就像是关中三辅,太原上党,河东河洛的这些地头蛇,现在看起来缩着尾巴,乖得不得了,但是实际上这些人真的就是心服口服,心甘情愿的给新生力量让出道路来么?
还是那句俗话,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
在桃山之上,桃林之旁,若只是杀些人头堆叠京观,想必会污了蔡邕一生清名,师父也定然不喜,故而用来陪葬的,应是整个天下这些昏庸且不愿意让开道路的,那些只懂得喷粪却做不了什么事情的家伙……
风轻云淡,天高地阔。
当上一个时代终结了。
一个新的时代才会开始。
这个新的时代,不仅是在肉体上,还要在心灵上……
斐潜仰头,缓缓的哦吟,声音在风中飘荡而开: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莫**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其虚其邪?既亟只且!』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