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落在李曦治身上,声音渐低:
“曦治…我李家殆尽三代,方至江南世家之位,迟家尾大不掉之势已显,司元礼必然用你,宗内之事,你自行着手。”
“二伯公放心。”
这雍容端庄的青年微微点头,显现出一贯的大方作风,他轻声道:
“晚辈只忧虑渊钦叔…”
“无妨。”
他见着这白甲男人端坐,声音低沉:
“他有分寸。”
李曦治若有所思地退下,李玄锋则睁眼,看向李清虹,声音低了些:
“清虹,我若不在,家中唯有你善斗法,雷法暴烈,你安处海中,威慑不轨之徒,不须多沾宗内斗法。”
“是。”
李玄锋这才去看李曦明,李曦明一向怕他,低着头不敢说话,面前的男人只问道:
“曦明,你有多少紫府把握。”
李曦明心中酸楚,苦涩满怀,沉沉地道:
“不足两成。”
李玄锋点头,竟然轻声道:
“算是高了,莫要急功近利…明煌何在?”
“已去东海,尚不得归。”
李曦峻应了一声,李玄锋望向他,静静地道:
“你有钟情剑道之志,可惜为我家所累,非是人人都有剑仙之姿,王寻尚要行走天下,大可走动走动。”
李曦峻微微一顿,却见李玄锋看向一旁的老人,语言中首次有了些波动:
“玄岭当年亦是如此,一次够了,不必再来。”
“取族谱来。”
李曦峻立刻退下,尚不至两息,已经持着一枚紫色玉简上前,尚还压了本书,李玄锋轻轻接过,信手将玉简置于桌上,手中一捉。
“锵…”
他的手中金气凝聚,化为一金银交织的笔,只翻了一页,正是【叔脉】,笔锋落在纸上,一提一挑。
“李渊渔。”
他把东西交至李清虹手中,沙哑着道:
“你察色最是敏锐,看得不错,这事情我做得不美,却没有机会了,此后之事,还须你多看看…”
李玄锋吐出一口金气,停了话语,微微一顿,这才解下腰间的锦囊,顺手解开了其中的禁制,另一只手轻轻一挽,捉出一把白弓来。
这把白弓乃是金庚变化而来,李玄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这把随他征战一生的玄弓,轻轻摩挲,那弓身上的【金庚】二字消失不见,变化沉浮,化为两字:
“【申白】”
他声音多了几分温和,轻声道
“我以正位执金,最后成就此弓,储物袋中诸物留于家中,这把仙弓,就留给渊钦罢。”
李清虹隐约看见脚底下滚动着一片片金沙,明白李玄锋时间不多,只顾着点头,白甲男子最后起身,银白色的光芒在面上浮动,声音如金铁相击:
“南北相争,我杀人无算,慕容赫连、空无悲悯…皆有血债落在我手中…”
“如今坐化,暂缓其怨,家中子弟若无必要勿往北去,以防为人所害。”
“李玄锋杀孽最重,多行恶事,合该因杀而陨,并无不忿。”
殿下众人皆垂目而泣,男人却朗声哈哈一笑,将一旁泣不成声的李玄宣拉起,轻轻甩手,把其余人通通送出殿外,殿门轰然而闭,他笑道:
“兄长…仲父不喜酒,我兄弟三人遂不敢多饮,如今大事已谐,不妨一醉。”
他手中浮现出一金壶来,往其中落了几朵晶莹的宛陵花,置了玉杯,笑着为哽咽着的老人满上,声音虽然微微沙哑,却有一种久经沙场的豪迈。
“兄长!”
李清虹等人皆在殿外立着,女子抬起泪眼,发觉一股璀璨到极致的光彩充斥了整座大殿,殿门上投出两道身影来。
兄弟俩一泣一笑,朗声不绝,或言青剑白锋、黜落烈云,或言掷剑射木,少年风流,或言镇虺释陨、长鲸月落…
两人嬉笑怒骂,猜拳赌酒。
谈及弓射镗金主,先饮三杯,矢照称水陵,举尊相属。
复言生撕燕将妖,拍案击觞,戮尽十八释,浮一大白。
两人的笑声甚至盖过了殿外的呜咽声,在山中震响,李玄宣从未如此爽朗狂放,他谈起过去种种不敢提的东西,面前的李玄锋朗声大笑,利索大方。
殿中光彩却越来越淡了,老人的声音依旧高亢:
“玄锋!那时主位…必是玄岭与你的才是!”
李清虹渐渐止了泪,杏眼低垂,投在殿门上的身影只余下一人,众人都抬头看着,听着他或斥或骂,或哭或笑,却再也没有人与他回应了。
“哗啦……”
天空中的秋露如雨,急切地敲打着屋脊,冷风穿山而过,拍打着树叶哗哗作响,从众人身上打过,却没有一人运起法力。
清澈透明的秋露顺着法衣滚落,在浑浊的泥土中转了两圈,渐渐汇成溪流,将泥土顺着石阶冲刷下去,留下一片冰凉的明净。
李清虹抬起头,天空中的沉沉云气散开了,天色渐晚,星辰闪动,远方的湖水波涛汹涌,几片黑沉沉的礁石浮出水面,反射着点点金属光泽。
她静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将殿门推开,殿内被星光和月光照的一片温亮,暗色的台阶阶阶分明,老人倚着柱垂头而眠,不过着白色内袍,好在灰蓝色的氅衣被谁很温和地盖在他身上了。
他面前一片狼藉,案台洒满了不少酒水,对面则干净整洁,白弓立在案周,玉杯则端端正正的放在案边,清亮的酒水注满,倒映着月光,好似不曾动过。
一朵宛陵花泡在酒里。
她的目光在暗色的案上慢慢移动,整座大殿中唯一明亮的是一枚两指宽的符箓,搭在案角,纹路繁复,一切都整洁干净,好像主人只是离席而去罢了。
李清虹并未进入,轻轻下拜,声音略有些闷,低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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