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炎早就声名远扬。
听到这个名字,郑商鸣也颇感头疼,他今天要是真把钟离炎请回衙门喝茶,难保这厮不会记恨他一辈子。
若钟离炎真的触犯了齐国的法律,那倒也没什么可说。但这接近于玩闹,甚至鲍玄镜自己都不追究的事情……
他默默地打了个手势,示意衙兵们轻拿轻放,不必真追。然后对鲍玄镜道:“今日晏家有喜,城中过于热闹,鱼龙混杂,意外频出。恐有歹人再惊扰驾前,本官亲自送你回去。”
鲍玄镜急着去找白骨圣女呢,当下便乖巧地笑:“不用了,郑大人,您公务要紧。我还要逛一逛,看看热闹呢!”
郑商鸣想了想,很容易就做出选择:“正好我今日也得闲,这样,我陪你逛。逛完之后,再送你回府。”
鲍玄镜张了张嘴,还要说些什么。
郑商鸣拍着他的肩膀将他打断:“不要跟我客气!说起来我跟你父亲还是朋友,你得叫我一声郑叔呢!今天也算是咱们叔侄俩偶得闲聚,一起增进感情!走吧,往这边来,这条路方便些,咱们也抢几颗金珠子去,沾沾喜气。”
换做平时,鲍玄镜并不介意跟北衙都尉处理好关系。虽然出于谨慎的原因,不会把这位直属帝命、能够陛见天子的北衙都尉剥掠心志,但就以人的方式,以感情和利益交结,也是能够派得上很大用场的。
但今天他是真的没心情。
想了又想,只得道:“郑叔叔,真不用了。我爷爷这几天都不在府上。我自己玩一会就回去哩!”
一心巴结的朔方伯不在家,你北衙都尉总不能再缠着了吧?
郑商鸣却是会错了意,亲热地摸了摸鲍玄镜的小脑袋:“你爷爷公务繁忙,为国事操劳,是没什么时间陪你,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爱你。”
一时念及小玄镜自幼失怙,朔方伯平时又较为严厉,想来这孩子不曾享受过什么亲情温暖。
他自己也是如此啊。主持北衙的父亲,几乎住在衙门里,一年到头不在家。他知道那种孤独的滋味,明白在成长过程里,某些情感缺失的悲哀。
很多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他紧紧地牵住了鲍玄镜的手,异常的温柔:“跟叔叔走吧,叔叔带你玩耍。等会一起去晏家吃个酒。你不用紧张,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鲍玄镜牙齿都快咬崩了!像晏平那种老奸巨猾的家伙,他可不愿近距离接触。应付他们多累人啊,一个眼神不对,都有可能被盯着追索八百遍。
但这个郑商鸣,完全听不懂人话,看不出他的不情愿,都快把他直接抱在怀里了!
尔母婢的,一脸父爱泛滥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
那么想当爹,不知道自己去生一个!
“我……”鲍玄镜张了张嘴。
“对了。”看出他的扭捏,郑商鸣又宽慰道:“博望侯到时候也会来,他是快当爹的人了,现在特别喜欢小孩,肯定也会疼你的。当初咱们都跟你爹玩得特别好——玄镜,你怎么了?”
“哎哟!腹痛!”鲍玄镜猛地捂住肚子,冷汗岑岑:“腹痛如绞!玄镜不能陪叔叔玩耍了……实在…抱歉……快!”
他冲鲍家的下人招呼:“快送我回府!”
这些个没眼力见的,回头都祭了神印去。
郑商鸣显然有自己的主意,抱起他就飞:“这种时候还回什么府,叔叔送你去太医馆!”
太医馆一去就是全面检查,没事也得扎两针,不住个三五天不会让出门。鲍家上下不知该有多紧张,那会极大影响他接下来的布局发挥,到时候爷爷说不定都会紧急回来看他的宝贝孙子……
“不不,郑叔,我只是吃坏了肚子,叔,别!叔,我要回家——”鲍玄镜眼见得怎么叫都叫不听,都被视为孩童浅薄的执拗而忽略,只得把心一横……
噗~
风声骤止。
郑商鸣一脸木然。
鲍玄镜燥得脸色涨红。
“欸?”
大街上有人抬头。
在更多人察觉异样之前,郑商鸣大袖一挥,已经抹掉了现场痕迹,带着鲍玄镜,出现在朔方伯府外。
也就是他作为北衙都尉,能够借用部分临淄大阵的力量,不然还真难在人气如此鼎沸的巨城雄都,瞬间穿越人潮,带着鲍玄镜安全回家。
维护大齐勋贵体面,大约是不能算“公器私用”的!
鲍玄镜已经觉得非常心累了,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去布置抓捕那位白骨圣女,但郑商鸣竟然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仍然杵在大门口。
还!想!怎!么!样!
饶是他再有涵养,再念着大局,也有些难以忍受了,恨恨地看着这厮。
“你不要觉得羞愧,这不是你的错,你才八岁半,这个身体问题……”郑商鸣温柔劝解:“放心,今天的事情叔叔不会跟别人说。”
鲍玄镜的声音从牙缝里往外迸:“郑大人,后会有——”
“不着急。”郑商鸣已经背着手,很自然地跨进了鲍家:“堂堂朔方伯府,怎能有这样不干净的食物出现?今天只是吃坏肚子,幸亏是在你郑叔叔旁边,下回呢?这是后厨严重的渎职!这个问题很严肃,你先去……解决一下。我去跟你家的管家交代一下。等你稍微好些了,咱们叔侄俩再坐下来聊聊天。”
朔方伯鲍易不在家,他自然是不方便去跟孀居的苗玉枝沟通的,找鲍府的管家叮嘱几句倒也合适。
所谓送佛送到西,他前前后后忙碌了这么久,是打定主意要留下来温柔宽纾鲍玄镜幼小的心灵了!
一定要鲍玄镜记得他这个郑叔的好。
鲍玄镜的眼珠子都在颤。
尔母婢也!交代什么?你想去交代什么!?
“去吧。”郑商鸣声音温柔,眼神带着鼓励,微笑地看着他。
鲍玄镜麻木了,他现在只想把所有人都杀掉。姓郑的,姓钟离的,姓钟的,在眼前的不在眼前的,通通杀掉。
太气人了!
“请自便。”他恨恨地转身,自往府里走。
为了不露破绽,他也真个咬牙切齿地走向茅厕!
鲍玄镜啊鲍玄镜,你今识得一个“忍”字,你便真正懂得了做人。
……
……
“你好,请问茅房在哪里?”
仵官王推开门的时候,被天光撞了个两眼白茫茫。正好听到楼下大堂有人在问路。
这家客栈是中空的环状圆厅设计。
他订的高级客房在四楼,站在走廊可以看到大堂。
房间订了一个月,报了一年的账。
反正管账的也回不来了,他也打算不辞而跑,能捞一点是一点——他是绝不相信组织能够救回楚江王的,也并不认为秦广王是真的要救楚江王。这疯子无非是用这个疯狂的名目,掩盖真正的目标。
低头看了一眼,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约莫是活动在近海诸岛的海商,囊中颇丰,才能住得起这么好的客栈。
修为在游脉境,气血元力虚浮,总结——废物,当零食都嫌硌牙。
仍觉天光有些刺眼,仵官王慢慢地适应了会儿。
倒不是让这具已经炼得很好的尸体适应,而是让他的心情适应光亮。
“走吗?”林光明飘在身后问。
“走吧。”仵官王便在前面走。
兄弟俩——或者说看起来像夫妻俩的两个人,就这样走下了客栈木质的长梯,不怎么柔软的靴底,敲起了阳光下的尘。
他们下楼的时候,正好有一个人上楼。
那是一个比较普通的外楼修士。
对现在的仵官王和都市王来说,外楼修士的肉体和魂魄,已不算多么珍贵。
曾经视为珍藏,现在懒得多看。
就这样错身。
“东家!那批货怎么办?”急着去茅房的男人,还在楼下请示。
“先放着,不愁卖。”上楼的客商笑呵呵,圆脸上挂了两个铜钱般的笑。
下楼的“夫妇”是地狱无门的杀手。
上楼的“客商”,乃大齐帝国苍术郡守苗旌阳的弟弟,苗汝泰。
不同于苗旌阳那等有望神临的外楼修士,他是万无神临指望的。既没有在内府境摘下神通,也不曾在外楼境真正把握道途,不过凭着先贤大道,借字将将立住三楼,第四座星光圣楼总是无法稳固……
但他已经找到全新的路!
受朔方伯之命,他来海外暗查一件陈年往事,涉及高昌侯家,行事不得不秘。
万不可能直接去霸角岛、崇驾岛这样的地方打草惊蛇,他想的是先暗中抓捕几个做隐秘事情的田氏族人,在田家不便声张的情况下,悄悄打开突破口。只要证据拿到了,剩下就都是伯爷的事情——
伯爷赠了一滴鲜血,可以凭此感应田氏血脉族人。
这滴血不知何年封存,封得极好。外面的封镇琥珀都见时光痕迹了,里面的血珠仍然活泼鲜艳——看来老伯爷不是最近才对田家动心思啊!
苗汝泰轻轻地转动了一下扳指,慢慢地往楼上走。
楼上有一间客房里,田家的血脉反应很强烈,似乎是嫡脉之血。但从目前的情报来说,田氏直系嫡脉,并没有哪个出现在此岛——这就很有趣了。
田希礼的私生子?
他不着急。
向闻田安平有“恐怖天君”之名。
面对恐怖,应该谨慎。
本章6K,其中2k,为大盟“燕凌峰”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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