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快看,那就是侯府褚家的九小姐,褚惜茵!”
小厮沃儿略带兴奋提醒着那经过行人的身份。
夏日小院回廊漫蒸着暑气,种着高把芭蕉与翠管小竹,微风相送间,少年抱琴讶然回眸。
枝条绿绣风雀花草的裙袍优雅荡起,那天高云淡的光影垂落在那一头墨玉丝发上,发尾艳得泅出了一抹紫水晶色,便见他肌肤剔透,又像是凝着惨丽的雪膏,是铮铮马蹄踏碎的一弯水霞。
朦胧,凄冷,又绝美。
少男少女隔着回廊,遥遥相望,唯美得像是一见钟情一眼万年的场景。
褚惜茵也难掩惊艳之色,忍不住问向左右,“那是谁?”
堂姐小声,“两年前你不是见过吗?你还帮了人家呢。这练星含公子是公府主君大练氏的一房远亲,都出五代了,双亲俱亡,前来投奔郑氏,虽说到了代嫁之期,但你可千万不要招惹他呀!”
褚惜茵脱口而出,“为何不能?”
堂姐扶额,语气就严厉起来,“你这次相看的是公府嫡公子,就算不成也不能是这位少爷!”
她好心提醒,“这位刚入公府就招了那小阎罗王爷的霉头,往死里欺负呢,但凡敢近他身一步的,都得倒霉!”
“这郑淑岂有此理!仗着公府权势竟然这般横行霸道——”
“嘘!你闭嘴!你懂什么!”
堂姐连忙捂住褚惜茵的嘴。
这堂妹什么都好,就是一遇上美少年美男子,总是怜香惜玉心软的不得了!
“这少爷被大练氏娇养在身旁,天天跟那小阎罗爷作伴,你还看不出公府主君的用心吗?人家呀早就是郑家的小夫婿!”
褚惜茵闻言,有些不甘心,“真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
她到底顾及着公府的权势,没有再说下去。
唉!封建社会果然吃人!不过这次她来的是女尊国,被吃的就成了少年男子!
而小厮沃儿同样高兴邀功。
“少爷,少爷,九小姐看到我们了,她还冲着您笑了!哎呀,果然是一等一的谦谦温煦好女子呀!”
“两年前大雪天,您被小小姐罚跪在胥止堂时,九小姐不仅替您解围,还赠了您一件墨狐肷呢!”沃儿忙不迭将自己探听的消息送上,“听说这次褚家做客公府,就是替年满十八岁的九小姐说亲的,少爷,咱们脱离小小姐的机会来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
他们的家少爷原先也是金尊玉贵,千娇百宠的独子,奈何长到六岁时,双亲突染恶疾,没来得及打点妥当就猝然而逝。
家有巨富,长者辞世,这练家的娇贵小少爷就如同街头抱金的小童,从六岁起就遭人觊觎,哄抢,算计,寄养在亲戚家里数年,养得一副城府深沉的蛇蝎心肠,最后还是他那小舅父发了善心,给小少爷牵上了远亲权贵英国公府的桥梁,堪堪保住了家产。
可三老爷并不知道,这英国公
府也养了一尊全府皆怕的混世魔王,成日就以欺负少爷为乐!
沃儿唏嘘感叹。
公府小小姐郑淑,排名第六,乳名萝姐儿,天资聪颖,容貌俏媚,又是幼女,在一众兄弟姐妹中,很得郑母郑父欢心。
只是,自从他们家少爷到了英国公府,受了她那美人父亲的照拂,住进了萝姐儿原先讨要的冰胆堂后,每次郑父关照少爷衣食起居,小小姐就对少爷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小小姐身边的侍女姐姐们倒是对他挺好的,常常给他带些甜食果酿,但他是少爷的小厮,是绝不会被这些巧儿给收买的!
沃儿愈发坚定给少爷出主意,“少爷,咱们上吧!”
练星含抱琴垂眸,水面偶尔掠过一两丝暗光。
还用得着这笨儿说?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处境艰难,得早早寻个出路!
这场邂逅可不是什么意外,是他精心排演的,还特意带上了他的琴器装饰,就是为了能一击即中这位九小姐的芳心,增添自己的筹码!
沃儿浑然不觉少爷的城府,继续出谋划策。
“正好这九小姐长开了,想必多少也懂一些男女之情,少爷您这般天姿国色,那九小姐还不是手到擒来?何况咱们还有九小姐雪中送炭的情意呢,咱们拿捏一番,只要九小姐还是女的,还没出家做尼姑子,就不愁她不上钩!”
沃儿还有些可惜砸了咂嘴。
九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容貌气度欠缺了一番,不像小小姐那样气盛艳烈!
不过男子嫁人,讲究的是合适,他们少爷貌美又敏感,就该被捧在手里好好呵护的,这九小姐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瞧着就会疼人,而小小姐净会吃人,每次他们见小小姐,都像老鼠见着猫儿,躲都来不及呢!
“喔?你们是要勾引褚惜茵啊?”
身后冷不防丢来一句,吓得沃儿背脊当场瘫软。
“小……小小姐?!”
糟了,这小阎王爷怎么来了!
英国公府的小小姐郑淑才十六岁,少爷比她还年长三岁呢,但这小小姐养在权势鼎盛之家,身量并不十分高大威武,只是披着一身红锦衣,左耳咬着条金蛇,腰缠一条蟒鞭,并无多少富丽饰器,偏偏让少年主仆陷入绝境。
她缓慢踱步而来,语调也是不紧不慢的。
“褚惜茵是为我郑家的哥哥弟弟准备的,你一个寄人篱下还要我郑家庇佑的外客,还真把这里当家啦,以为所有东西都是任由你们主仆取用的是吗?”
“不,不是的,小小姐,都是沃儿昏了头——”
沃儿见郑淑解了鞭,又是惧得面无血色,连连爬跪过去,抱住她的腿。
“您要罚,就罚我吧,是奴怂恿少爷的!少爷他体弱,他不行,他会被您打死的呀!”
“有什么不行的?放心,我这几l鞭打不死他,不然他早就一命呜呼了,还能留到今日?”小小姐提膝击翻了他,皮笑肉不笑,“父亲不是给他送了许多不留伤疤的昂贵药
膏么?连我都没有呢!前一阵子刚送过的,应当还没用完,正好派上用场,不要辜负我父亲一片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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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蟒鞭顶起了少年的下颌,恶意吞吐得极盛。
就在沃儿以为在劫难逃时,那九小姐褚惜茵突然折返,打破了僵局,又一次替练星含解了围,她还朝着少年眨了眨眼,示意有我在不怕。
沃儿见这“眉目传情”的一幕,激动得小脸通红。
有戏!
他们少爷嫁进侯府绝对有戏!
但他转头看小小姐玩弄起手里的鞭子,神色阴翳可怖,又是吓得一个缩头,心里默念阿弥陀佛,求求佛祖庇佑,就让他们少爷趁早脱离小小姐的苦海吧!
等一行人走后,沃儿才抹了一把虚汗,“怎么办,少爷,小小姐发现了,咱们还,还要——”
他将“勾引”说得极小声。
练星含抚了抚琴弦,并未搭话。
但第二日,表少爷一身白缎冰素裙,挎着雅致竹篮,翩然出现在了花木茂盛的池馆。
褚惜茵就留宿在池馆旁的辞晚堂,没想到刚起来就能撞见美人采晨露,这一等的美景看得她都痴了,旁边一声冷嗤。
“练星含,你是不是当我话是耳旁风呢?一天不抽你就对着阿猫阿狗到处发情是不是?!”
阴萝大步走去,蛇瞳阴寒,显而易见就要发难。
褚惜茵连忙就要跟过去,被阴萝甩了一鞭子,疼得她原地跳了起来。
她狼狈窘迫,不由得喊,“郑淑你有病啊?!”
阴萝不咸不淡顶了回去,“褚惜茵,别吃着碗里,惦记锅里,敢辜负我同胞兄弟,你信不信你比他还惨?”
褚惜茵涨红了脸,偏偏又不敢反驳。
阴萝也走到那一对卖弄风情的主仆面前,声嗓很低,但难掩狠意,“练星含,你是要在这廊下大庭广众被我教训,还是去那芭蕉下自觉点?”
沃儿眼眶瞬间红了,为了搏个良人前程,他家少爷又要受苦了!
练星含一双漆鸦似的眸冰冷看她,阴萝也不甘示弱,他攥紧指节,又看向褚惜茵,后者正被阴萝落了一记鞭子,打得火辣辣的,心里头对阴萝的狠就惧了几l分,犹豫之间就没有立即开口解围。
孬种!既想要人,又不肯出力!
练星含不再白费功夫,转头就出了池馆,越过花窗,寻了一处偏僻的芭蕉地,还未站稳,身后就袭来一股阴狠的寒风。
“啪!啪!啪!”
他紧紧咬住唇瓣,长睫毛因为疼痛渗出泪珠,碎碎靡靡的,格外我见犹怜。
随着鞭风直落的,还有小小姐那不加掩饰的恶语。
“练星含!你少给我装这副可怜相!你是什么黑心歪尖的我还不知晓?但父亲可知道他养的是一头忘恩负义的毒蝎儿?”
“吃着我的郑家饭,住着我郑家宅,如今还打起了我胞兄弟的
未来妻君的主意?真是一身贱骨子,见了女人就要凑上去!要不是父亲还要留你,我真该把你打死!你还有脸儿哭?不许哭!给我咬住声!”
啪啪啪,又是凌厉几l鞭。
她很有技巧,专捡一些多肉的来抽。
可练星含是身娇肉贵的小少爷,哪里挨得住这么多鞭,双膝一软就要倒下来,被她眼疾手快抓住了腰,恨恨道,“又想装晕向父亲告状是不是?还嫌我被禁足不够是不是?你恶毒骚蹄子休想故技重施!”
说着,就掌住他的腰,强行让他抱住那高把的芭蕉杆儿。
她发号施令。
“抓紧!不许掉下来!”
少男少女贴得极近,夏衫又是极薄的,练星含能感受到后背那软融融的触感,跟她的狰狞恶性又是不一样的,让他疼痛之际又泛起一丝多余的遐想。
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人天生对冲的缘故,总是彼此得看不顺眼。
练星含厌恶她嚣张跋扈,对方也对他的献媚取宠鄙夷不屑,常常见面就是一番斗争。但郑淑到底是英国公府的小主人,他作为外客,不得不避其风头,每每都要落在下风,动辄被她呼喝打骂!
若不是他还未寻到可靠的妻君托付终身,他是一刻也不想待在郑宅受她磋磨!
练星含又想起了九小姐褚惜茵。
同样是小小姐,九小姐平易近人许多,听说她原先也是个纨绔的,但十二岁那年落水之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从此听话懂事起来,十四岁那年因为心疼兄弟,还做出改良不漏的骑马布给他们使用,从此声名大噪。
九小姐十六岁就放话了,说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此生此世她只求唯一的夫郎,惹得满城少年为她动了春心。
他又皱了皱眉,虽然赞誉很多,但刚才那一幕也让他看清了九小姐不够果决的瑕疵性子。
相较于九小姐的好名声,郑家小小姐就如同恶鬼在世,人见人惧,以至于到了十六岁,还没有收到热情少年的表白,可她又很有本事,宫中母圣青睐她,宫外大家也依从她,是年轻一辈的领头。
练星含暗暗较起两人。
九小姐虽然颜色比这小魔星差一些,身姿也不如她迷人,但胜在个子高挑,性情平顺,而且还不纳侍君,若能嫁她,哪怕日后房中不顺一些,哪怕因为她那瞻前顾后的性子受委屈,他也可以稍稍容忍!
他正想着,耳朵就倏然一痛,被幼狮尖齿撕咬。
阴萝的口腔漫出血沫,她恶狠狠威胁,“你听好了,胆敢仗着狐媚脸儿,勾引那姓褚的,坏了我家兄弟的姻缘,我就把你这耳朵咬下来喂我院里的大狗!练星含你听见没有?我说到做到!”
“你干什么啊?!”
他惊怒回头,阴萝正好松嘴,于是小少爷的殷红双唇就这样阴差阳错送进了小恶鬼的盘中。
芭蕉新绿,凉露滴落。
少男少女俱是头脑一颤,好似有惊雷刹火震进身体!
“……嗯?”
唇上突如其来的软湿让小小姐难得愣神。
但很快,她的怒气再次被这娇贵的小外客挑起——
练星含猛地后仰,抽出一根白帕,仿佛沾染了什么恶疫似的,拼命擦拭着双唇,本就是殷红娇嫩的底色,被擦拭得愈发鲜红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