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春再次心头一震。
“可我们有什么?邵春,你说!”殷奇那尖细的嗓音中透露着不岔之色。
“我们……”
“我们只有这三万新兵,出京的时候圣上就给了一万石粮草!这些都不够行军路上吃十天的!而我们要去哪里?去大江之畔的江城,给程欢当后应!可是粮草一事,圣上让我们自己解决,换做你来当这个主帅,你怎么做?邵春?”
殷奇越说越气愤,直把邵春都说呆了。
殷奇提了一口气:“你也许会说照你那般征粮就可以了对不对?”
邵春没有作声。
“你知道山东这些地主豪强的背后都是些什么人吗?”殷奇再次问道。
“我……”
“那些人都是朝中高官的亲戚,宗族!他们盘根错节,关系复杂,你前脚把他们给搜刮了,后脚他们就会告诉他们朝中的高官,给你下绊子,等你回到京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殷奇阴沉的说了出来。
邵春没料到其中还有这么多道道……
朝廷里出来的人,没有一个愚蠢的,殷奇当然不可能什么都不懂。他若不懂不可能做到内廷总管,做到皇帝身边的掌印,甚至可以说他跟程欢都有的一拼。
而方回,陈九天,这些人,虽然比起殷奇程欢大不如,但谁都不蠢。
“所以,征粮,只能对江湖门派,帮会,以及一般的富户下手。陈九天确实做的有些过,但是,你手下若是没有这些恶犬,将来出了事,谁来顶罪呢?”
殷奇那双尖眼看向了邵春,再次说出这么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来。
邵春恍然大悟……
邵春是幸运的,前后有伊宁,程欢,殷奇这三个人来教他东西。伊宁教会了他何为该做之事,何为不该做之事;程欢教会了他如何在不该做之事里做该做之事;而殷奇,教会了他如何将不该做之事做成该做之事。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幸运的,而今晚,就注定有很多人会遭遇不幸。
五月十五的深夜,圆月已偏西,而此刻的禁军大营内,大多数军士都已经睡着了,只有零零散散的巡逻队在警戒着。
五月中,正是南风起的时候,而殷奇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殷奇的大营在泰山山脉西侧,靠着山林的位置,因为天气热,故而在林荫下扎营,而此处山间有小溪,军士取水解暑方便的很。
殷奇论朝堂谋略可能是一把好手,可行军打仗就未必了。他骨子里的傲慢以为反民是不可能袭营的,而山东到目前为止,也确实只有反民,而程欢的消息还未送到他手中,他并不知道山东还有另外一支兵马。
东华会的青龙坛!
月入西天后,南风渐大了起来,吹得军营中的大旗烈烈作响,可巡逻的禁军将士们只觉凉爽无比,这炎炎暑日,没有什么比这种大凉风更舒爽的了。
正在巡逻的将士们感受着这凉风之时,天空中忽然划过无数火花,朝着他们大营的方向落了下来!
“笃!”
一支带火的箭矢落在了营帐之上,将营帐点燃了起来……
而后,更多的火箭铺天盖地而来,巡逻的禁军慌忙大喊:“敌袭!敌袭!”
可是已经晚了……
一拨又一拨的火箭射入大营之内,很快惊的无数军士喊起,无数帐篷被火点燃,火势熊熊,开始四处蔓延了开来。
火光之中,无数军士被惊醒,大营顷刻间乱作了一团!
“殷帅!敌人将火箭射进了我们大营,请殷帅速速做定夺!”方回跪在殷奇面前道。
“传令全军,往北撤!”殷奇毫不犹豫下达了命令来。
“是!”
烈火熊熊,大营很快化为一片火海,军马惊慌挣脱绳索,四散奔逃;军士们抛掉沉重的盔甲,朝着火海外拼命的跑……无数辎重被丢弃,也有无数军士还在睡梦中就丢了性命……
待殷奇领着残余的军队逃出火海,一路往北时,忽然前边喊杀声震天,殷奇在马上端看,只见无数头戴青蓝色头巾的人马,自山脉南边绵延的丘陵上冲杀了下来,浩浩荡荡,无边无际,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才逃出火海的禁军霎时间慌乱无比。
“是东华会的人!”邵春喊道。
殷奇闻得是东华会,怒从心头起,当即厉声下令:“迎战!”
得令的禁军整肃一下之后纷纷抓紧武器杀向了叛军!两支大军在夜色之中一碰撞起来!霎时间就杀成了白热化……
东华会叛军来势汹汹,而禁军已经疲惫不堪,衣甲不整,甫一交手,便刀刀入肉,枪枪见血,直杀的昏天暗地,血流成河!
叛军后阵之中,为首一人眉歪额平,大小眼,狮子鼻,厚唇无须,正是那赵晟!
赵晟骑在一匹黑马之上,手中钢枪往前一指:“杀死殷奇者,赏银万两!”
手下还未投入战斗的东华会教众闻言,一个个嗷嗷叫的举起手中武器朝着禁军中央那杆大纛杀了过去!
越来越多的人马厮杀在了一起,战况一时焦灼无比,殷奇带领的禁军被缠住,一时根本无法脱身!而冬镇司的大部分高手还带着人在外征粮,此时殷奇手下就只有陈九天,方回,邵春三个可堪一用之人。
邵春跟在殷奇身边,掣出刀来问道:“殷帅,我们怎么办?”
“传令,陈九天去护住大军后阵,避免被叛军衔尾追击!传令方回,带领所剩的骑兵支援各处!”
“那我呢?”
殷奇那覆盖着半边面具的脸看向邵春:“你随本帅往前攻杀!杀开血路后你去历城搬援军!”
“是!”
当传令兵传达军令之后,殷奇纵马提枪,邵春紧随其后,两人带着手下亲军朝着东北方向杀了过去!
而那赵晟眼看禁军大纛一路往东北方向跑,他冷冷一笑,指着禁军中穿金甲的那个喊道:“那便是殷奇,给我压上去,把殷奇的人马赶到大河边,歼灭他!”
东华会青龙坛教众得令后一转方向,疯狂攻的向殷奇的亲军,殷奇带人且战且走,可一直杀到天明时分,都未能摆脱这股叛军……
“呀!”
邵春骑在马上一刀砍死一个东华会教众后,转头问殷奇:“殷帅,我们怎么办?”
“继续沿河走,不能过河!”
“为何?”
殷奇看着这来势汹汹,不顾死活的叛军,冷冷道:“他们就是想把我们逼到河边歼灭,河对岸肯定还有他们的人!我们只有往东北,一路冲进历城才能逃脱!”
“是!”
邵春全身是血,犹然死战,刀都卷刃了两把,他一脚蹬飞一个东华会的教众,于地上捡起一把刀,翻身上马再次砍了起来。
“放箭!”
赵晟一声令下,排成一排排的东华会教众纷纷放箭,朝着殷奇的亲军射了过来,箭矢如蝗,很快将殷奇的亲军射倒了十几个!
“啊!”邵春胸口中了一箭,他捂着胸口,脸颊一抽,好痛……
“傻小子,你就不会躲后面吗?”殷奇骂了一句,拿起一杆长枪,打开射过来的箭矢……
“殷帅……”邵春手一指,指着东华会人群里那个骑着黑马拿枪的人:“那个人,好像是朝廷里边的人,我见过!”
殷奇定睛一看,那个人确实有点熟悉,忽然,殷奇猛然睁眼,这个人,不就是当初被伊宁踩断腿的武状元赵晟吗?难怪这叛军今日这般有章法,定然是这个赵晟在指挥了!
殷奇勃然大怒,命人照顾好邵春后,挺枪纵马,就朝着赵晟杀了过去!
殷奇纵马一跃,运起真元,一杆长枪朝着对面弓箭手就是一扫,荡起一阵罡风,顷刻间扫倒一大片!
赵晟脸色一变,这殷奇到底是快入罕世境的高手,非比寻常,他心中一紧。
殷奇那张面具脸阴沉如水,手中一杆长枪舞的密不透风,竟无一人可靠近他一丈之内,直杀得迎面的东华会教众死伤惨重,血流成河!
眼看殷奇向自己杀来,赵晟慌了,举起长枪:“杀殷奇者,赏银万两!”
东华会的人再次朝着殷奇一拥而上,想要靠人数堆死这个老太监,可这个老太监到底是了得,一匹马一杆枪,一路驰骋一路杀,纵然东华会教众拼命上前,可也很快都沦为了枪下之鬼……
但是,就算是罕世高手,真元也有耗尽的时候。随着东华会教众不顾生死的上来厮杀,殷奇动作也越来越慢,慢慢的,居然有人靠近了他一丈之内,半刻钟后,居然有人跟他马下马下肉搏了起来。
殷奇的亲军早已跟殷奇分开了很远,他们想去救殷奇,可东华会教众的人死死堵住了口子,他们根本就冲不过去……
正在这危难的时候,远处山下忽然响起了杀声。
“杀啊!”
一大群身穿深青色衣袍的人自对面山坡上杀了过来,这群人都拿着长剑,一个个健步如飞,出手极快,很快就杀散了殷奇周围的东华会教众,跟殷奇汇合了。
“泰山派的人?”殷奇冷冷问着为首那个麻子脸的人。
“在下泰山许敬宗,见过殷帅!”
“做的不错!”
“多谢殷帅夸奖……”
殷奇手中长枪朝着赵晟一指:“去杀了他!”
“是!”
许敬宗毫不犹豫带着泰山派的弟子朝赵晟冲了过去!
随着殷奇解围,禁军士气大振,朝着东华会的教众反扑了过去!
眼看拿不下殷奇,赵晟脸色一变,喊道:“撤!”
东华会的人如潮水般撤去,而杀了一夜的禁军早已无力追赶……随着赵晟的撤退,一场大战终于是落下了帷幕来……
回到历城后,殷奇清点人马,三万大军居然损失过半,最惨重的伤亡来源于那场大火……一场火攻,不仅人员伤亡惨重,还导致辎重尽失,辎重里边最重要的粮草,除了一部分还在路上,剩下的都被那一场火,化为了灰烬……
不同于苏博的西路军进展顺利,殷奇的东路军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没有粮草的困境之中,而这次惨败之后,更是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境。
该怎么办呢?殷奇那张面具下的脸阴沉如水,这还怎么南下啊……
朝廷还能拨来援军吗?
历城城中,一座帐篷内,邵春躺在简易的床榻上,他的胸口中箭,伤口有点深,虽然已经被处理了,但天气炎热,这闷热的帐篷让他很是难受。
殷奇走了过来,面具上的眼神中带了一丝怜悯:“伤的如何?”
“回殷帅的话,还好。”
殷奇转过脸:“能想想办法吗?”
“您指的是?”
“我需要帮手,最好是武功高强,又心思玲珑的。”殷奇居然找他说出了这种话来。
“那吴汉兴他们……”
“这山东的豪侠是不会帮朝廷的,因为已经得罪完了,而内廷那帮蠢货早已不知道如何跟江湖中人打交道了……”殷奇居然叹了口气。
“那泰山派?”
“泰山派那是看方回的面子,未必能尽心尽力。”殷奇毫不犹豫答道。
眼下的情形,殷奇虽然是做了错事,可就算是程欢来,也不一定能扭转局面。其根由并非是殷奇征粮得罪了江湖人士,而是朝廷去年打仗就已经从山东挪用了太多东西,民间对朝廷早已失去了信任……
聪明的邵春当即明了,殷奇是想通过他找青锋门帮忙,哪怕厉害如他,也陷入了困境。邵春想起了沈青,他听说沈青已经回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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