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刻,圣驾至麟德殿。
柳姒伤口太深不宜再挪动,所以伤好之前只能暂时住在麟德殿偏殿里头。
偏殿内,圣人重新打量着他这个六女儿。
往日艳丽的容貌此刻变得素色,唯有眉宇间的那分坚韧不减半点,圣人感叹:“你与你母亲越来越像了。”
听他提起乔珠,柳姒并未吱声。
圣人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德妃死了已经有二十年,他都快忘了她的样貌了。
唯有记忆中,还存留半分她模糊的身影。
她与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那么得聪慧、坚韧,她的那些奇思妙想他从未听说过。
只可惜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被皇后给杀了。
她太倔了,执着地要寻找一个真相,殊不知在这深宫之中,最不需要的,便是真相。
所幸他们的女儿同样的坚韧、聪慧,性子中又少了他最不喜的固执,多了几分柔顺。
而这份柔顺,也能让他更好的掌控他。
他回过神,问道:“许太医说,你替朕挡的这一刀差点要了你的性命,若是重来一次,你还会如此做吗?”
柳姒低顺着头颅,轻声回道:“会。”
接着她像是渴望父亲亲近,但又惧怕天子威严般小心翼翼地看着圣人。
“耶耶,若是再来一次,我亦会为你挡下那一刀。”
她心道:若再来一次,她一定会把推她的人拽出来挡刀。
圣人心中思绪转了几转。
无论他这个六女是否真心替他挡刀,都能看出,她是个心狠之人。
对自己狠得下心,那对别人也能。
她能联手孙大娘子将孙启鸣除掉,且不让人察觉,便说明她不是愚笨之人。
如今孙家已至丰州,再想召回是不可能的,至少短时间内不可能。
如今太子与何氏太过猖狂,他需要一把不会威胁到他帝位的刀,来帮他铲除异己。
圣人的视线再次落到柳姒身上,神情变得柔和起来:“六娘为了阿耶可以舍下性命,阿耶很是感动,只是眼下阿耶想让六娘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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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来得格外早,窗外瑟瑟下起了小雪。
柳姒躺在榻上算算日子,谢晏走了已经有五六日了,想着想着,心口开始发疼。
这疼与皮肉之痛不同,而是恍若有东西在啃咬她的血肉般,从里到外泛起的剧痛,连带着整个身体都痛得痉挛。
她直觉不对,哑声唤了平意。
平意进来见她蜷缩在床上后,猛然记起许太医说的话。
凡遇雪天,公主的胸口便会隐隐作痛。
她忙叫了秋兰进来,又将柳姒扶着躺好,又多拿了一层被子替她盖上,如今公主是半点寒都受不得。
屋子炉子烧得旺红,平意二人热得冒了汗,柳姒才稍稍好些。
她缓过痛后,头发都汗湿了:“许太医可有说过为何心口会疼得如此厉害?”
听她问及此事,平意与秋兰都不免慌乱了神色,还是秋兰反应快些,掩饰道:“许太医说伤口愈合时难免会痛,公主别担心,过些时日就好了。”
柳姒只知道伤口愈合时会痒,但疼得这么厉害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加之秋兰与平意二人脸色有疑,她正了脸色:“你们是不是有事瞒我?”
平意笑容勉强:“怎么会?公主你别多想。”
柳姒眉头皱得更深,心下更是肯定。
“你们若不说,我便将你们赶去伺候其他人!”
她的话明显发了怒,平意她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眸中带着悲色。
那眼神太熟悉了,乔珠死时秋兰也是这样看着她。
只是上次死的是乔珠,那这次死的又会是谁?
她沉声:“再不说,我便真的打发了你们去伺候五姐!”
平意与秋兰都是自小伺候柳姒的,怎么可能愿意离开她?尽管知道柳姒是在吓她们说出实话,可还是怕了。
“公主别生气,奴婢说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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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诏。
脸色苍白宛若透明的谢晏被谢七扶着走出药谷,一片雪花落在他肩上,眨眼间化作湿影。
他抬头,苍茫无尽的白色从天幕落下,宛如一张白绸。
抬手抚上心口,那里隐隐作痛。
他嘱咐谢七:“尽快回到上京。”
下雪了,念念的伤一定开始疼了,他得快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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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柳姒勉强用得下些清淡的吃食,在床上置了矮几也算方便。
偏殿的门帘被人从外头撩开,带进几分寒意,平意将手中捧着的铜盒摆到柳姒身前的矮几上。
这铜盒是柳姒上次在乔府一棵桂树下挖出来的,后来忙着处理事情,便一直放到公主府上乔珠住的院子里头保管着。
今日一早平意出宫将这铜盒重新取来交给柳姒。
深色的铜盒因被埋在地底二十多年,早已生了锈,隐约可见上头精细的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