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燕王府。
自从二十年前克复大都以后,这座在元大都基础上建立的王府,就是整个北平的中心,府内的亭台楼阁或许不像是西安的秦王府那样错落有致,但每一处却都透露出这位塞王的威严。
毕竟,自从老丈人徐达因病归京,不再出镇北平以后,北平的军权,就逐渐集中到了朱棣的手中,而之后徐辉祖的到来,理所当然地对朱棣形成了制衡,但这种制衡却并不会令朱棣有多难受,徐辉祖虽然是徐达的嫡长子,但他在北平的时间还是太短了,朱棣在此地经营十余年,上下人脉早就盘熟了,离开了徐达他也能独立存在,并非徐辉祖一时半会儿能够撼动。
而对于自己这个最能打的儿子,朱元璋也是不忍弃之的。
虽然在大孙的预言里,燕王会因为被削藩而掀起靖难之役,但现在预言的轨迹已经改变了,朱标在今年没有因为巡视关中而死亡,蓝玉等功臣没有被清洗,再加上有朱雄英的存在,朱棣从任何方面来讲,都是不可能赢得靖难之役的,最大的可能就是刚起兵就被剿灭了,即便顺利占领了北平周围,很快也会被蓝玉等名将带领的大军镇压。
李景隆打不过朱棣,可不意味着蓝玉打不过朱棣,毕竟蓝玉的领军作战能力,就目前而言,可是超出朱棣一大截的,而且,任何一位名将,指挥大军都不是单打独斗的,都有一套自己配合多年的班底,譬如靖难之役里的张玉、丘福、朱能之于朱棣,蓝玉麾下同样有一群精明强悍的侯爵能够放心地给他们交代任务。
所以,蓝玉案的影响,从来都不是把蓝玉本人咔嚓了,而是把整个勋贵的中坚力量给彻底铲除了。
朱高煦骑着战马,风尘仆仆地回到北平的燕王府。
“哒哒”的马蹄声在石板路上回荡,打破了府前的宁静。
他下马后,直接把缰绳扔给了仆人,让他们去牵到马厩里,随后急不可耐地穿过长廊,来到王府正厅。
只见朱棣端坐于主位之上,这时候正歇着喝茶。
朱高煦迈步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父亲。”
朱棣瞥了他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他缓缓起身,走下台阶,来到朱高煦面前。
朱高煦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被朱棣一把揪住衣领。
朱棣松开手,想给他整理一下衣服,手顿在半空中,想了想,最后还是给了他一嘴巴子,这才心满意足。
朱高煦先是惊愕,随后又有种受虐习惯后的释然。
这才对嘛。
“混账东西!还不滚上来,莫不是觉得自己立了天功,等爹给你敬酒?”朱棣怒喝道。
朱高煦低下头,不敢言语。
他知道父亲对自己的期望很高,而自己这次确实表现还行,多少有点回家来嘚瑟的意思,但父亲这样,心中又不禁有些委屈。
朱棣见他不语,也晓得自己好像太打击人了,当然,这个年纪的朱棣,自己本身也不算太成熟,他松开手,转身走回主位坐下,朱高煦趁机站直身子,恭敬地侍立一旁。
“不过.”朱棣话锋一转,“你这次在战场上的表现,倒也不失为勇士,没有给为父丢人。”
朱棣板着脸,但语气中却透着一丝赞赏。
朱高煦闻言,心中一喜,他知道父亲虽然严厉,但对自己还是认可的,他抬起头看着朱棣:“不如父亲万一。”
朱棣点了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随后,他又抓着朱高煦,详详细细地问起了这一仗的前后经过,毕竟他在北平虽然能收到一些消息,但都是经过五军都督府过滤的,中枢想让他看到什么,他才能看到什么,自然不如自己儿子这個亲历者了解的详细。
而朱棣尤其感兴趣的,是朱雄英的消息。
虽然没有得到确凿的证据,但是朱棣明显能够感觉到,自己的人生轨迹,似乎随着朱雄英的再次出现,而出现了一些小小的变化
“你且说说,吴王在战场上的表现如何?”
朱高煦闻言,开始细细讲述起朱雄英在战场上的表现。
等朱棣得知了朱雄英在战场上非常踏实肯干,能够与士卒同甘共苦,而且无论是在军帐里做文书工作,还是与安南人谈判,都很张弛有度,颇有些能文能武,而且又不骄不躁的架势,心中不禁多了几分别样的情绪。
忌惮也谈不上,但朱棣却很清晰地认识到,经过了征安南之战,以后这大位的继承怕是更加没悬念了。
不过,内心的种种想法,朱棣却不会在自己的儿子面前表现出来,毕竟对于朱棣来讲,儿子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很多事情,他根本就不需要知道。
“好!不愧是我朱家的儿郎!”
朱棣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不错,能与你雄英长兄并肩作战,也是你的荣幸。”
朱高煦感受到父亲手掌上传来的温暖和力量,心中一阵激动,他知道自己虽然不如朱雄英那般全面,但父亲依然认可他的努力,这对于他来讲就够了,毕竟幼军只有那么点人参与了战争,而他的哥哥朱高炽一方面是因为不良于行,另一方面是亲王世子默认都不允许参战,所以并没有得到这次军功,而朱高煦的内心,也是颇有些想要争一争的。
“父亲过誉了,孩儿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而已。”朱高煦恭敬地回答道。
朱棣微微一笑,转身走回主位坐下,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然后一饮而尽,嘴里先是烫,后是麻,可见他的内心并不宁静。
放下茶杯后,他再次看向朱高煦,眼神中多了一丝凝重。
“如今虽然征安南之战已经告一段落,但大明的边疆依然不太平,你作为我朱家的儿郎,要时刻准备着为国家效力。”朱棣的话语,在朱高煦的耳朵里,就是充满了对他的期许。
“孩儿明白!”朱高煦挺直腰板,声音坚定有力。
“以后多跟你雄英长兄亲近,明白吗?”
见这傻小子猛点头,朱棣这才挥了挥手,示意朱高煦退下。
朱高煦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走出正厅,朱高煦就跟撒欢的野猪一样跑开了,好不容易得到的假期,他现在可是想干嘛就干嘛。
而同样有假期的朱雄英,在京城里却并非像是他一样潇洒了。
庆功宴会结束以后,乾清宫内。
朱元璋和马皇后两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面前的朱雄英身上,眼中充满了关切。
朱雄英站在他们身前,风尘仆仆中透出一股英气,他的脸上带着征战归来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完成使命后的那种满足。
朱元璋缓缓开口,声音中满是赞许:“大孙,此次征安南之战,伱表现得十分出色,允文允武,军中的勋贵对你都是赞不绝口。”
朱雄英闻言,连忙道:“皇爷爷过誉了,孙儿只是尽了自己应尽的职责。”
马皇后微笑着插话道:“大孙,你不必谦虚,你在战场上的表现,我们都听说了,这样的才干实在难得。”
朱雄英感激地看了马皇后一眼,心中滋味很复杂,无论在外界眼里,这对夫妇如何,但对于他来讲,这就是疼爱他的爷爷和奶奶,他的每一个进步,都离不开他们的关心和支持。
“先坐下吧。”
马皇后啊拉着他坐了下来。
朱元璋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大孙,这征安南之战的胜利,对我大明未来的意义就不消多说了,后面的事情,自有连续的安排,不过今年还有不少事情。”
朱雄英侧过头,认真聆听,他知道皇爷爷接下来的话,肯定跟对他的未来安排有关。
“你父亲最近调理的不错,不过身子骨还是不够强健,戴院使也不建议他多动,所以五京的事情,西安那边能不能定下来,今年或者明年,最好是你去跑一趟。”
这个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毕竟朱标肯定不能轻动,而其他人去也不合适,能代表朱元璋去勘定五京选址的,也只有朱雄英了。
当然了,因为开封、凤阳、应天,这三京已经确定了,现在就是恢复北宋时期开封的东京地位,把北平定为北京,所以唯一需要考察一下的,其实就是西安,可实际上的意义却不单单去西安走一趟。
朱雄英心中一动,他明白朱元璋的意思,今年和明年他肯定会很忙,一边是封藩吴地的事情,另一方面,也包括了各种改革在内,推着大明继续前行,走向不同的方向。
但是,让他经过凤阳、开封,一直到西安乃至北京的这次行程,从本质上来讲,其实是打着“勘定五京”的旗号,向中原和北方各布政使司的官员,去展示朱雄英的政治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