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宗之后,云义照例去鹿呦所在的悠然殿逛了一圈,却在看到她门口挂的小木牌时哑然失笑。
还真是防他跟防贼一样呢……
他轻嗤,但也未打扰,只转身拂袖离去。
邵坛殿依旧空旷的寥落,月色凄清,抬眼望去,未燃灯火的殿宇中唯有一片沉寂的黑暗,久不住人的缘故,连空气里都带了一股子生冷的涩味。
不同于长泽风的风岚殿里还有些做杂事的小弟子,云义自搬进邵坛殿后,这里住的便只有他一人。
即便后来收了秋允之做弟子,也只是将她远远放在偏殿,平常连见一面也难得。
他只身一人步入黑暗之中,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转身,于檐下阴影里望向那棵开得正艳的荆桃花树,嘴角不自觉勾起,却又很快消散。
他静默半晌,回到殿中新换了一身素色长袍。
白衣似雪,不染纤尘,乘着月色漫行,倒似那不知俗世的净美仙人了。
不多时便来到了后山那片迷雾林中,修长手指轻轻一划,眼前便多了一道被撕裂的界门,他微垂眼睫,掩去眸底复杂,抬步缓入其中。
这是一处异界空间,天色湛蓝,浮云朵朵,绿水微皱,一如鹿呦之前来过的那样宁静祥和。
云义走的很慢,穿过阴暗的竹林,穿过那一个个阴森荒芜的坟茔,冷风不时吹来,犹如鬼哭狼嚎,光线戋戋,将他瘦长身影投掷在地上,显得格外萧索。
直至走到尽头,但见几椽清雅幽静的竹篱茅舍,才敛下了脚步。
门前,花影摇曳。
透过敞开的篱门可以一览无余地看清小院光景,木亭石桌旁正坐着个身形佝偻,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她手里似拿着一件绣了一半的幼童小衣,神志不清地在呢喃着什么,嘴角笑容明明温柔慈祥,可满脸的疤痕和没有眼珠子的空洞眼眶却让她显得十分可怖。
随侍一旁的傀儡很快察觉他的到来,僵硬着身体过来对他行了个礼:“主人。”
他未应声,只步履轻浅地近至那妇人身前。
“曦儿乖,看看这是什么?这是娘给你绣的裲衣,再过一阵子天热了啊穿着就正好合适。等荷塘里的莲花都开了,我和你父皇就带着你一起去采莲,免得你整日吵着在宫里待着太闷了。不过功课可不能懈怠了,不然你父皇该生气啦……”
云义站在一旁,神情淡漠,目光静悒,几乎看不出什么情绪。
那妇人絮叨了许久,像是终于发现他来了,神色陡然一变,粗着嗓音厉声尖喝道:“你怎么还敢来?给我跪下!”
以往每一次,他确实是如她所愿的,只这一次,他没有动。
“你又用了什么手段,竟让那些大臣全都推举你做太子?这个位置本该是我家曦儿的,你凭什么?你一个孽种凭什么坐上这个位置?来人呐!来人呐!把他按住,给我狠狠打,打到说实话为止!”
她大声叫嚷着,褶皱包骨的手掌用力地在石桌上拍了两下,周围却没有任何回应。
这么多年,他本已对这一幕司空见惯,可在听到‘孽种’二字时,眼皮还是禁不住一抖,手指也蜷缩了起来。
手段?
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讽笑。
当时的他也不过才八岁,竟就成了这般心机深沉之人了。
自古立长立贤,原来表现的太好,也是一种过错。
他目光微移,默不作声地由着那妇人发着疯癫,直到胸口突然被插进一把短刃,还在里面乱搅了一圈,才抬起那双漆暗无波的眼缓缓朝她望去。
目光依旧是平静的,只是眼角微微泛红。
血水很快渗透白衣,开出绚丽妖艳的花朵,痛楚牵扯到神经,使得本就苍白的面色越发苍白。
是什么时候有的习惯呢?
好像是很小的时候,约摸四五岁吧,只要他穿着白色的衣服去她的宫殿里,所挨的板子就会少一些,因为流出的鲜血过于刺目,会令她生出些许怜悯之心,进而让宫婢下手轻一点。
到后来,竟成了一种习惯,只要去见她,必然会穿一身雪白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