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尔从清晨跑到日暮,脚后跟磨出了个大血泡,才在后厨的洗碗隔间找到了瘦猴子。
他精神萎靡,双眼空洞黯然,正在不停地打泡沫,搓盘子,过水,再打泡沫,冲洗,收纳。
机器人似的,重复上千万次,几乎不过脑的动作,将他训练成一具行尸走肉。不如做小偷快乐灵活,简直丧失掉了活着的全部趣味。
李尔问他是谁,做什么,家庭背景如何,他就开始念经,重复给自己洗脑。
“我是王进步,今年25岁,我这一生如履薄冰。从小妈妈爸爸在外打工,各自出轨不理我,我被奶奶带大。”
“王党派好王党派好,王党派是人民的好领导,说的到,做得到,全心全意为人民立功劳。作为一名洗碗工,我不辛苦,全心全意为王党服务。”
什么是最难拆穿的谎言,那必定是真里掺假,假里掺真。
李尔看着被洗脑的瘦猴子,毫无办法。这里层层梦境,真假难辨,他们手里都没有什么灵气物件,只能凭坚强的意志才能坚守本心。
后厨有两条黑色的传送带,上面络绎不绝的送来一筐筐的脏碗。其中一个传送带连通普通客餐区,碗里空空,只有酱汁和油腻,里面没有一根剩菜。
另一条传送带专为高山庭院别墅区服务,高山庭院在半山腰以上,常年有持枪的警卫队巡逻。别墅间距离隔地远,大树环绕,私密性非常好。
框边标着别墅区的门牌号,一个别墅一个回收饭筐,里面满满当当都是被丢弃的菜品,堆成尖尖。有些菜只动了1-2口,甚至有特别少见的河海鲜和甜品零食。这可是2033年,全世界核爆互炸后的新计划经济时代。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古往今来,原来从未改变。
瘦猴子死死盯着筐里的残羹冷炙,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嘴巴露出上下八颗牙齿,目光迷离,“我在后厨工作地很快乐,能为维系人类文明出一分力,是我的荣幸。”
“我要把所有的碗都洗干净,让每个客人都能吃得安心,吃得放心。能得到这份工作,是我上辈子烧香得来的福报。”
他边歌功颂德,边扑向筐子,抓起一条鱼就往嘴巴里胡吃海塞,“我每天都工作,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的饭菜,我好幸福,我好幸福。”
门口围着一圈目光呆滞的小工,他们和瘦猴子一样,穿着满是污渍的白色厨师服,看到剩饭剩菜双眼发光,推开碍事的李尔,像猪一样撅着屁股狂吃狂吃。
筐子里并不干净,有香烟,有痰,还有不知名的黄褐色污水。那些住在高山区里的退休大领导们并不珍惜食物。
李尔死命地拨开那些小工,拉扯对方的衣服,甚至瞎抓他们的头发。小工既不反抗也不还手,只顾埋头在同伴手里虎口夺食。
“不能吃,你们不准吃,脏!”
“不要吃,不能吃啊啊啊。”
不知道为什么,李尔就哭了。
她性格刚强,每次论道都能把师父气个半死,很少哭,被打也不哭,被剥夺继承权也不哭。唯有师妹太元为堕仙本命灯自殉的时候,哭过。
这是她第二次流泪。
师父曾说,看万卷圣人书,不如去世俗走一遭。她问,那对行气练武有帮助吗?
师父是这么回答的,入世才能出世,不能出世再入世。顺序一反,这修炼,或者说修心就不成了。
李尔舔去流到嘴角的眼泪,气沉丹田,罡气迸发,“别——他——妈——吃——了!”
除了瘦猴子,一群小工都被震晕在地,就连晕过去后还砸吧着嘴。
脑子里面放烟花,瘦猴子的耳朵鼓噪,脸部抽筋好几分钟,刚斗鸡眼的眼珠子才滴溜溜滑动自如起来,他迷迷糊糊地看向李尔头上的两根筷子,“李,尔?”
晃晃脑袋,终于清醒,“咋,咋,哭了呢?”
李尔扁着嘴巴,一瞬不瞬地盯他看好半晌,然后找了块干净的布,近乎粗鲁野蛮地擦着他的嘴巴和头颈的污迹。
“我们会有很多很多好吃的,七姐和庄哥,我们所有人都不会饿着你,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听到了没有?”
所以,不要乞食,不要低头。
所以,不要吞咽下做人的自尊。
李尔鼻头肿大发红,眼泪断了线珠子似地掉,“瘦猴子,你听到了没有?”
瘦猴子不懂,为什么李尔能哭地这么伤心。但气急败坏的她,手很温暖,脸上的疼惜和不忍,和奶奶一模一样。
当年,奶奶也是这么用力,边擦他身上乱涂乱画的圆珠笔痕迹,边落着泪说,“我们进步,才不是什么野孩子。”
李尔很快收拾好了瘦猴子和自己的情绪,问他到底经历了什么。瘦猴子没办法判断哪里是李尔要的关键信息,便索性从头说一遍,让她自己寻找蛛丝马迹。
“从小时候那个梦里出来,我又回到了别墅,小望还在身边呢。后来七姐不见了,庄哥就发疯把我们全杀了。醒来的时候,就到了那个恶心人的脑汁潭。”
“这个时候,我还和大家在一起。然后又不知道怎么了,我晕了过去。脑海里有个声音问我,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他挠挠头,“我就老实说啦,这辈子做够了小偷,如果有机会,我想做个风光的人民警察”他不好意思地偷偷看李尔,“反正是梦嘛,我就大胆了点,希望能娶喜欢的姑娘做老婆。”
“我觉得自己有点贪心,就又说,简简单单地生活也可以,有个安稳的生活,每天能吃饱就行。”
李尔问他,“你记得我们大家在一起过年吃火锅的事情吗?你还和冉梦一起回了房,你们干什么了?”
瘦猴子的脸通红通红,有些狐疑地,“李尔,你道法这么厉害的吗,连别人的梦都能知道啊?”
“我记得有两次呢。第一次可吓人,刚进房,冉梦就朝我扑了过来,撕我衣服亲我嘴巴子,像头狼似的,我觉得不对劲想喊人。突然间她就碎成了片片,消失了。”
“第二次,我梦到你们把我按在床上,问我什么事情,我也记不住啦。然后听到了撕纸的声音,醒来后就到这里了。”
“这个梦是最吓人的了。我日日洗盘子,夜夜洗盘子,没完没了的盘子朝我扑过来。有时候饿到不行,我就舔盘子。每天循环往复,我都快洗盘子洗死了。”
“不如做小偷。”
李尔从头上拿出一根筷子,思考到脑子发痒,“所以,你在这个地方过了很多天?你能记清楚自己循环过多少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