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道,没有丝毫的光亮能够穿透这无尽的黑暗。
每走一步,脚下都会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那是黑色的骨灰在脚下被挤压所发出的声音,异常刺耳。
仿佛有无数的鬼魂,用最高频率的声音来呼天抢地,指望人类能听到。
它们在叫,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
无数悉悉索索的低喃声回荡在黑暗中,居民楼就像一个中间空着的巨大音箱,无限放大了这些低语,形成了一曲诡异的交响乐。
每一个音符都透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和神秘,仿佛是来自阴间死者的诅咒。庄河的耳朵动了动,它们,说着阴间死者的语言,殄文。
“大!帅!哥!不用脱衣服和露脸就知道的帅!”
“龙兽在搞什么啊,这么厉害的人进来,把我们消灭了怎么办?”
“就我们这栋的斜眼龙兽,你指望它能做啥子哟?”
“你说他结婚了没?”
“我们再齐心协力摇一摇?把他们摇出去?”
“不要啦,血月亮在外面,他们出去会死的。”
“别别别,本来养花就用掉了好多骨灰,再摇就剩不下什么了,到时候就是真的魂飞魄散,咋投胎做人?”
这些鬼魂和活人差不多,因为:阳之所属三魂没有回归于天地,阴之所属七魄对应的七情六欲也没有消散。
庄河关掉了头上的矿灯,黑暗,更有助于他听清楚鬼言鬼语。
规则世界万般不好,但经历过的周目都会给予非常公平的回报。比如,让你带回一些有灵气的物件,游戏派的人称它们为道具。
再比如,某些机缘会让人的身体参数得到大幅度的提升。
黄果树就是如此,蚂蝗入脑的轨迹让大脑皮层的凹陷更深,凸起更隆,激活了更多的神经元节点。让她记忆中的所有建筑相关知识,通过复杂的神经回路网络,得到了迅速的输出。
于是,一个准建筑系学生拥有了十多年的绘图师才能具备的绘图准确度。
因祸得福,蚂蝗甚至阴差阳错地改变了她的视觉网络神经,黄果树拥有一双所有降临者都梦寐以求的x射线眼睛。
如果不是小姑娘想不开搞自杀式袭击,被庄河借规则弄死,以她的本事,很快会是规则世界里另外一个传奇。
庄河同样如此,他的视听嗅味触,目前无人能敌。戴上照明工具,只为了掩盖自己黑夜视物的本事。
二楼的左面住户门边有一个牛奶箱,打开箱子,瓶装牛奶盖子上清清楚楚印着20240630的钢印。
中间住户的门上用鲜红的字迹,写着许多不堪入目的催债信息,最后一条的手写时间也是6月30日。最右边的住户则没有透露出任何信息。
三楼、四楼、五楼、六楼……庄河一层接着一层地往上走去。尽管耳边传来各种鬼里鬼气的骚扰,他的步伐坚定而沉稳,宛如置身事外一般,丝毫不受影响。
每到一层楼,庄河都会停下来,逐一扭动每户人家的门把手,但无论怎样尝试,这些门始终紧闭着。
“傻帅哥,大活人进不去的啦,里面是阴场空间。”
“里面还维持着核爆前家里的样子,我们被封在里面啦。”
“说起来,得亏国家做的大法事,要不然我们怨气难平,会变成魔物。”
“但现在这样也不好吧?天魂地魂人魂都没散开。”
“就是,日复一日的生活,比牛马还枯燥,牛马还能见新客户呢。”
“没办法,我们一家都死在一块儿了,也没后人给我们做法事,七魄散不掉也正常。”
“我们还能有人样不错了,隔壁那座楼有人发癫跑出去,和守门的龙兽同归于尽,结果被打碎了,现在还是一片片的。”
“咦,你们可别好奇偷看,他自己边哭边拼,拼地乱七八糟,可难看了。”
庄河没明白鬼的讨论,什么三魂七魄,不是他的专业领域。他静静地坐在六楼的三户人家门前,仿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然后,缓缓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动作熟练地轻轻一按,火苗跃然而起,照亮了他那张俊朗的上半张脸。
他将香烟凑近火苗,红色的烟头瞬间被点燃,宛如黑暗中的一颗萤火虫,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他摘下白色的皮口罩,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顺着他的喉咙进入肺部,然后慢慢吐出。
那团白色的烟雾在黑暗中弥漫开来,在烟雾后面,是他目空一切的张狂,不屑一顾的傲慢,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似乎每个人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但又带着一股子洞悉一切的慵懒和无所谓。
这才是真正的庄河。
一个14岁考入数学天才班,20岁完成数学物理双本科学业,并顺利加入美国顶级物理实验室,24岁硕博连读后主掌三个跨国物理实验室,万世难出一个的物理奇才。
易如反掌的成功人生,唾手可得地让他觉得无比枯燥。
唯有周七,还有那么点意思。
在现实世界里,周七从不在乎他的名头和光环,认为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臭男人。
在规则世界,周七认为他是举世渣男。
庄河一共点了四支烟。三支被立在地上,充当着香火,兀自烧着。中华文明博大精深,他看别人这么做过。
他用食指和中指夹住自己的烟,优雅地放在嘴角,默默地吸着,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周围的嘈杂声渐渐停歇,那些乱七八糟的鬼话也终于安静下来。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在黑夜里微微发亮的眼睛,犹如星辰般璀璨夺目。
看着一群聚在香烟周围,贪婪地吮吸烟雾的魂魄们。
他的眼神冰冷而坚定,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聊聊?”
“啊啊啊啊啊,鬼啊,他眼睛发光。”
“冷静点,严格意义上,我们才是鬼。”
“等等,他在说鬼话啊,他说的话我们能听懂。”
“大惊小怪,敬香是阴阳沟通的规矩啦。”
“放屁,你给你奶上香的时候,你听得到你奶的鬼话?”
“就是,这是香烟,又不是香火。”
庄河吐出一个烟圈,看着眼前充当敬香的香烟在慢慢变短,不耐烦地用拳刺点了点屁股下冰凉的水泥地,敲出了清脆的声响。
因为过度使用眼睛耳朵和嘴巴,他肉体的疲惫在增加,眉眼间平白添了股煞气,“为什么用骨灰养花?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确认了。
他真的能听懂鬼话,能说殄文。
一个女鬼无声尖叫,丢死鬼了,她的骚话不就都被听去了吗?
一阵兵荒马乱,吵得庄河太阳穴突突跳。
一个老鬼出来了,他用最少的骨灰,勉强形成了一个直立小老头的轮廓外形,因为骨灰不够,小细节比如五官和手指脚掌等没捏好,变成了一个不断掉渣的海星轮廓。
“这里大概是阴曹地府吧?但我们没有见过牛头马面,也没有人带我们去投胎做人,核爆后就一直一直呆在这里。
“大人,我们是月亮河小区的居民,良民。大部分不是京城本地人。了。”
庄河掀起眼皮,对核爆两个字没有半点反应,他的坐姿懒散,带着绝对上位者的漫不经心,“听过规则世界吗?”
“规则世界?没,没听说过。”海星老人摇摇头,“我们想出去,想投胎。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批探险家过来,他们听不懂我们说的话,为了出去,我们想出来一个法子。”
“每个鬼出一点骨灰来养花,花是有实体的,只要有一个探险家带着花出去,这栋楼对我们的束缚就少一点。”
“我们再养一朵,慢慢地,所有骨灰都出去了,至少三魂里的地魂是要跟着尸骨走的,就能出去。”
史上第一例,枉死鬼的众筹项目。
怪不得,一楼的那盆玫瑰花,鬼气这么强,都能炼化成鬼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