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霜雪覆盖,青云镇格外静谧,安详。
清晨的炊烟袅袅,偶尔有鸡鸣狗叫声传来。
这是青云门中未曾有的人间烟火,当天空的鹅毛大雪停止后,青云镇也渐渐的热闹起来,寻常巷陌,酒肆,小贩,吆喝声,叫卖声,追打孩子啼哭的声音。
所见,所听,所闻。
都是顾余生小时候曾经历过的。
他下山来时,事物殿的长老曾对他说,青云镇这一年以来,已经被妖兽袭扰了数次,小镇死了不少人。
可当顾余生一个人行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时,他发现这一座小镇,一如既往,和他记忆中没有太大的区别。
生活在这里的大多数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生老病死是常态,被妖兽杀死了,也最多是叹息几声,该开席的开席,之后该怎么生活,还是一如既往。
命如草芥,却又如此的顽强。
路过那街角古老的城墙,经过那无人的巷陌。
顾余生甚至在想,这一座小镇,千年来,或许从来就没有变过。
他领取下山的宗门任务时,下意识的认为这个任务包括保护小镇的凡人,但顾余生站在那破旧的城郭上时,他才想起来,自始至终,宗门的任务,也只提到戍守青云镇。
顾余生在风雪中往东走。
走到青云镇城外数里的地方停下来,前往沧澜国的官道旁有一破落道观,道观里有一尊岁月蚀刻的石像。
青云门护山大阵的东面阵基就在这尊石像
所以严格来说,顾余生的任务,就是每隔一段时日检查一下石像下的阵基有没有被损毁。
顾余生不通阵法之道。
但他毕竟已是真正的凝魂境修士,对天地元气和灵气的感应异常的敏锐。
这一处破落的道观他小时候来玩过很多次。
甚至有大不敬的孩童们曾在石像面前撒过尿,往那曾经摆放香火的炉鼎里浇灌。
时隔多年后再来。
顾余生第一时间就感应到这一处破旧的道观周围的灵力和元气,要比其他的地方浓郁,并且依照一定的规律在暗中浮动。
顾余生手握青云门令牌,还有一个特殊的探灵阵盘,只要一靠近,上面的阵盘磁针正常,没有扰动,就不必理会,表示阵基一切正常。
若是磁针扰动的厉害,就需要往阵基添加几块灵石和五行元石。
尽管这一座道观离官道不远,可毕竟隔着一片松林,年年针叶掉地上,除了老人会来拾取一些回去引火之外,随着岁月流长,地面堆积的腐叶会阻隔大多数人的脚步。
顾余生在松间行走,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
阵基没问题。
他完全可以就此离开。
可当他靠近时道观时,却意外的发现坍塌了一半顶檐的道观居然有烟火气。
有人住在这里?
顾余生心中好奇,一步步的走进道观。
道观门前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任何脚印。
顾余生听见了轻微的鼾声。
顾余生手扶道观拜香门楣,往里面探看。
只见那一尊蛛网遍布,霜白透寒的石案上,有稻草铺垫,上面有两床破旧的棉被,隐约间,可见一头发散乱衣衫褴褛的老人睡在上面。
顾余生并没有出声。
这世道,漂泊他乡的浪人并不在少数。
纵然是再破旧的道观,也能遮挡风雪,不至于让人冻死风雪中。
顾余生的目光先是落在那一尊布满岁月痕迹的石像上,石像雕刻得栩栩如生,并没有拈花作慈悲,也没有端坐莲花。
就像是一位历经风雨的老人,就那么静静的矗立着,睁眼看着这方千古不变的世界。
它已经断了香火很多年,石像的身上还有残留的香灰,被雨打浇淋,看起来就像是泥泞中行走了多年的老人。
从道观上方飘落的细雪,一点点的斜洒进来,铺在单薄的被衾上。
石像面前的老人呼吸均匀,或许是对石像最好的告慰。
顾余生的目光微微转动,那沉睡老人鬓间的霜发与稻草融在一起,却又如此的分明。
道观残留着旧时的香尘泥味,也夹杂着一缕缕书香。
顾余生忍不住侧目,却发现在那风霜无法吹拂的一角,有个古老经架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上面摆放着数百本泛黄的书册。
顾余生的心咯噔一下。
这位老人家莫不是青云镇的教字先生!
方秋凉。
那位连他父亲生前在镇上相遇也要称呼一声先生的老人家——一位教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启蒙识字老师。
他老人家怎么流落到破道观来了。
顾余生的脚踏进道观。
却听得叮铃一声!
一根细绳横在门槛下,另外一端系着一个古老的铜铃。
老人的呼吸声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稻草窸窣的声音。
蓬头垢面的方秋凉端坐起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揉了揉迷糊的眼睛,打量着站在门口的少年。
“方先生。”
“真的是您老人家?”
顾余生的表情错愕,这位稻草挂霜白乱发的老人,那么多年过去,似乎还是如记忆中的那样,虽然面有岁痕,可精神依旧饱满。
方秋凉的身子往前倾,他似乎有些看不清站在门口的顾余生,一是因为白雪反光晃眼,二是这位方秋凉常年读书,把眼睛读坏了,太远的东西,就会成影子。
“你是……顾白那小子?”
顾余生愣了一下,躬礼道:“方先生,我是顾白的儿子。”
“顾白的儿子?”方秋凉挠了挠头,“哦,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