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破晓,蒸腾八日之久的阴霾终于散去。
鬼蜮遭遇阳光缓缓融化,被此方天地尽数“吞食”。
这片奇异的世界坍塌了,连带着紫蛸庞大的身躯,与无数不知名的怪诞存在一同被埋葬在地下,群山恢复原貌,依然碧绿。
武观风等人劫后余生,纷纷露出笑容。
秦风与姜保保面面相觑,只有秦风怅然若失。
姜保保收起血族真身,两三步落在他身前,眉开眼笑,抱拳拱手道:“无涯先生,你那一剑真是惊天地泣鬼神,某自愧不如。”
秦风没有搭理他,自顾自走到紫蛸消散的地方,他很清楚,斩出那一剑的不是自己,有人替他挡了灾劫。
可究竟是谁呢?
秦风心里有个模糊的影子,看不清面目,他却知道是位年纪不大的剑客。
因果之法最最神秘,无迹可寻,也无从捉摸,他想着之前的事情,一屁股坐在鲜草地上,试探性的敲敲打打,脚边土壤殷实,敲上去咚咚响,什么异常也没有。
就像是一场梦,了无痕迹。
离人关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迷雾消散之后,大量修士、商甲之流溃逃,藏在暗处的魔道修士趁机兴风作浪,大肆掠夺,赚足了钱财后匆忙出城,逃往苗域深山。
碎花裙的女子白日撑伞,蹲下身子轻轻拍打少女后背,帮她理顺气息。
姜月明跪坐在地,手心里攥着一枚吊坠,泣不成声,她扭过头,希冀着能从女子那里得到些许希望,沙哑着声音道:“师伯,我师兄去哪里了?他会不会回来啊。”
姜月明依稀记得她深爱着的那个人,却忘记了名字,与他相关的事物没有消散,比如这枚成对儿的吊坠,再比如魂魄中潜藏着的庞大生机,一切的一切都在预兆着一件事。
有一个和她关系很深的人不见了。
碎花裙的刘烁桦罕见的流露出些许温柔,发自肺腑的心疼,嘴上却不说安慰的话,讥讽道:“我只能确定一件事,你弱到找不回心爱的人。”
姜月明弱吗?
其实不是这样的,不论是出身,还是天赋,都可排在前列,被冠以“血妖女”的名号,同为三小杰之一,声名显赫,当然不弱。
她抿着嘴唇,擦去眼角的泪水,踉踉跄跄的朝着城主府走去,半炷香后她出来了,擦了擦手上的血渍,手里攥着一道针对自己的密令。
然后她朝着黑市走去。
刘烁桦一直不急不缓的跟着,看她要做些什么。
经过那座毒酒楼,脚步停顿些许,大门紧闭着,施加了几层防护,这挡不住她,姜月明甩出几根细丝,将法阵与门板一同割成数块,在店家战战兢兢的目光中,打了一壶“毒酒”。
复又出门来,继续朝着黑市深处走。
白天的黑市略显冷清,没有夜晚的繁闹,这块地方其实暗中是受保护的,地下有数不清的暗道、密室,用来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姜月明小口小口喝着毒酒,辣的脸红,呛的咳嗽,她对于那个人的印象更深一点,因为那个人本来就有一部分藏在她的体内。
走到个紧闭着门的四层精致小楼,在刘烁桦错愕的目光中,姜月明将剩下的酒倒在了门边上,气愤的又跺了几脚,然后做了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一把火烧了“娇香苑”。
火烧青楼,这是多少女子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
刘烁桦撑着伞,哭笑不得。
黑市这最后一片净土也不复存焉,火势凶猛,凡水根本无法扑灭,里面的美人丑态百出,争抢着跳出窗户,你推搡我,我踹你一脚,半天风情全无。
已经走远的姜月明惆怅的咽了口口水,送手到嘴边,才想起酒壶都扔掉了。
她从刚才起就心不在焉,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一点一滴的回忆与师兄相遇的故事,又慢慢放空心思。
半个时辰后,偶遇逃出城主府的照北,他恭恭敬敬的打招呼,眼睛里的邪淫欲望想要掩饰都做不到,被姜月明的千机丝削去了脑袋。
她就这么走着,逛着,直到念头通达,心里再也没有了半点阴霾,一颗心犹如琉璃,清澈透亮。
看了眼天色,阳光正茂,姜月明坐在路边的椅子上,斜靠着,伸出手去抓太阳,眉眼弯弯。
姜月明摇晃着小腿,享受着阳光的美好,突然说道:“师伯,什么是喜欢啊?”
刘烁桦坐在另一边,没有打搅她晒太阳的雅兴,笑道:“有人说喜欢就是一见钟情,也有人说是见色起意,惺惺相惜也是,日久生情也是,患难与共也是,共赴黄泉也是,鸡毛蒜皮、相夫教子同样是,喜欢这两个字的意思可大了去了。”
姜月明柳眉微蹙,像是在跟自己较劲,说的话牛唇不对马嘴,“师伯,你很强吗?”
大白伞下的刘烁桦整个人藏在阴影里,又像是置身于一簇花丛中,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已经猜到她想干什么了。
刘烁桦其实是挺简单的一个女子,只爱花与道,向道之心无比坚定,尤其是在那个名叫吴道年的傻子死了以后,心里最后的那点情愫也随之一同埋葬在了时光中。
记得那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吴道年作为演法境大修士,年纪其实不算大,正处于青壮,固执的把自己折腾成糟老头子的模样,一说起那些个徒弟,就气的吹胡子瞪眼,个个“不务正业”,没有一个愿意继承唯心道剑。
如果说当初的吴道年能够吐露心意,哪怕自己终究会离他而去,那个大荒中走出少年同样能够走下去,真正的登临山顶,超越自己也说不定。
因为那个少年更简单,纯粹的像是一捧清水,一心一意,只在意一人,只爱一剑。
刘烁桦难得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天空,没来由的说了一句,“傻瓜,喜欢要说出口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姜月明狐疑的看了一眼便宜师伯,双手环胸,如临大敌。
刘烁桦忍俊不禁道:“没说你,何况我也是女人。”
红裙少女试探性的问道:“真的?”
刘烁桦笑出声,非常肯定的点头,“骗你是小狗。”
姜月明想了一会儿,说道:“师伯,以后我跟你修行吧。”
刘烁桦反问道:“为什么这么想?”
姜月明眼神清澈,眸子深处仅有的那点暗淡红光也消失不见,仿佛世界上最单纯的处子,“因为我要变的很强,强到师兄哪怕真的死了,也救得回来。”
刘烁桦思量片刻,同意了这个请求。
姜月明蹦蹦跳跳的起身,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悄咪咪的从储物法器里拿出那卷金线蜘蛛丝织成的布匹,郑重的交给碎花裙女子,正色道:“师伯,这是我师兄的东西,请你代为保管。”
刘烁桦没有拒绝,眼里闪过一丝不忍,收下东西后,继续与少女漫无目的的闲逛,“值得吗?”
姜月明笑嘻嘻的,转过身倒退着走路,摇晃着小手,指着自己心口,煞是可爱,“师伯是第二个问的人,我的回答仍然一样,值得的。”
刘烁桦不再劝了,左手拇指缭绕有接近透明的花瓣,随时准备着,以防不测。
姜月明的指尖有一枚灵种,名叫“迷蝶灿神”,属于非常强的神魂类灵种,此刻她要用这枚得来不易的灵种,去做一件极其败家的事情。
她将这枚灵种放在自己眉心,缭绕的神秘气息逐渐从她脑海里剥离出一种玄妙的东西,如抽丝剥茧,连绵不断。
姜月明额头冒出细汗,脸色白的吓人,与之一同被抽出体外的,还有她眼里充斥着的爱意,“师兄不会走远的,我得找他回来,世人都说,事不过三,师伯你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