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月黑风高,夜深人静。
风月场所的夜晚总是很喧闹的,到了后半夜才算是安静下来,洛洛又在法阵中下了安眠咒,总算等到大家都沉沉睡去,连院子里的狗都在打着呼噜。
她蹑手蹑脚的走到后院,一个跳跃便站到了池塘中央的假山顶上。熟练的手法结起法印,借白天布下的八卦,催动往生窥探术搜魂咒,探查五十年前这个宅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后,她失败了。
“哎,我可真笨,平常就是太懒惰了,连这么最简单的术法都用不好。“洛洛气的瘫坐在假山上,小拳头捶着自己的脑袋瓜子。
“对了,我怎么忘了,离火的元神还在我的宝石坠子里。”她想到用离火元神催动术法,完全忘了师父说过这个坠子不能轻易使用,更不能离身。于是开开心心的拿出坠子,将宝石戒指举在手中,用戒指再次催动法阵,将离火元神调出。只见绿色的宝石瞬间发出金光,一团红光乍现,离火出来了。宝石金光明灭,院子中的景象豁然改变,池塘亭台楼阁均不见了,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户高门大户的气派房屋,标准的江陵建筑风格,明明是深夜却突然变作了白日,艳阳当空,似乎是盛夏时节,绿茵葱葱,院子里还有匆忙走过的人。
洛洛恍惚了一会,慢慢的便可以听见声音了。
“快来人,快去禀告老夫人,快去叫稳婆,少夫人要生了!”大丫鬟在院子里匆忙跑着,紧紧张张的安排着众人。
稳婆早就在家里候着了,带着丫鬟婆子匆忙往后院赶去。
画面一转,就进到了室内,江夫人疼得汗流满面,头发一绺一绺的贴在脸上。她的身旁坐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生的十分俊美,但透着一股病气,脸色都是灰青,唇薄如纸,也没有一丝血色,看来也是命数不久。
男人握着夫人的手,“荷碧,是我对不起你,你一定要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替我守好这个家,若有来世,我定不负你。“
这个男人,就是江佐钰。
夫人回握住他,气息已经不稳,一声一喘的说话,每一字一句却又斩钉截铁的铿锵有力:“江佐钰,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我嫁你十年,你可曾正眼看过我,你心里只有那个贱人。”她缓了缓,使劲喘了大口气,近乎疯魔的继续说:“我要你死,我要用你的命换这个孩子。”
洛洛心里猛抽了一下,画面又转了一圈,时间回到十个月前,少夫人在密室里见了一个男人,男人全身用黑色斗篷裹得严实,露出来的手臂像是被虫子爬满了,看着可怖又恶心。
“夫人,这个蛊虫在你们欢好之时种入他的体内,然后你就会怀孕,随着你的孩子在腹中长大,男子的精气也会被一点点抽离,直到孩子降生,这个男子就会精竭暴毙而亡,也就是说,你的孩子是吞噬他的精血魂魄降生于世,夫人可想好了?”男人递出一只黑色的盒子。
女人颤颤巍巍的接过盒子,低声说道:“谢过蛊师了。若日后事成必有重谢。”
当晚,女人便在丈夫的茶水中下了药,那一夜,一夜欢好。
晨起,丈夫愧疚不已,躲出门去,女人默默看着枕边空了的盒子,露出一丝苦笑,十年了,竟是第一次……
之后,女人便怀孕了,全家都在庆贺,连老夫人的恶疾也明显好转,已经能够下床走路了。男人却突然生了一场大病,看了许多大夫都说不出所以然来,药水每日灌下去,男人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
画面又转了回来,江少爷不可思议的看着妻子,是那么陌生,陌生到可怕。
江夫人嘴角抽了下,看不出来是哭是笑:“前些日子,趁你病着,我去了竹林别院,找了那个女人,我跟她说了,你跟她不过是玩玩而已,从来没有过真心,哦,对了,我还给她看了我的肚子,这里可是你江佐钰的骨肉。”
“你?!”
“别诧异,我知道你想着等孩子生下来就抛下这个家和那个贱人双宿双飞,我怎么会让你们得逞呢,你既然不给我你的爱,那你的人我也不会给任何人。”
江夫人手指紧紧掐住江佐钰,指甲已经将他的手臂掐出血来。
就在这时,稳婆端着水盆走了进来,小丫鬟也跟了进来,急匆匆的在少爷耳边小声说道:“少爷,不好了,那个,那个女人来府里了,正在前院跟老夫人闹着呢。”
江佐钰听闻一惊,慌忙赶出去,还不忘临走时叮嘱稳婆:“少夫人生产不易,什么好药都可以用上,不必问我,务必保母子平安。”
江佐钰匆忙赶到前厅,正看见平日里只着红衣的离火竟然穿着一身白衣,站在堂中,他进门时正听见她说:“江郎说过此生非我不娶,我不信他是负心薄情之人,我要见他,若他不见我,我今日便死在这里。”
“你!你!”老夫人气的发抖,颤颤巍巍的指着这个不知礼义廉耻的女人,气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赶紧上前来,赶忙帮老夫人顺了顺气,又转头对离火说道:“你在这里闹什么!快点回去!莫要再来!”
离火听他如此说,更是又气又恨,又想到他的夫人即将临盆,更是恼羞成怒,恨不得立马杀了这个薄情郎。
就在此时,后院传来一声洪亮的婴孩啼哭,“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稳婆报喜的洪亮声音老远就穿了过来。
老夫人一下子喜笑颜开,手也不抖了,腿脚也利索了,直接无视了眼前厅里这个女人,赶忙往后院走去。
却就在几乎同时,男人的眼神随着婴孩啼哭瞬间失了颜色,像是被抽离魂魄一般直直倒下。
离火似乎发现不对,一转便到了男人跟前,抱着倒下的男人,发现男人竟然丢了魂魄,精气也几乎被抽了干净。此时,后院红光大现。
“不好,这是蛊妖,蛊妖现世,需食人精魄。”离火抱着江佐钰,一闪便不见了。
画面又随着他们跳转到内院,红光笼罩了宅院,一个全身裹满黑袍的男人站在院中,这下子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或者说依然看不清,因为他的满张脸上全是蛊虫爬满的沟壑,丝毫没有一块好皮。
他双手举过头顶,像是在膜拜什么,只听黑袍男人大喝一声:“恭迎蛊王现世!“
孩子的啼哭越来越响,离火怀中的男人气息越来越弱,院中其他的人也纷纷倒下,精魂正在快速从身体中飞散出去,稳婆手中一抖,慌忙丢下孩子撒腿就跑。婴孩却没有落地,而是缓缓飞向空中,发出‘咯咯咯’的恐怖的笑声。
“你是蛊师,你竟然用活人炼蛊!“离火怒道,”蛊妖千年前为祸人间,被神界铲除,而今,你竟然用数十条人命复活蛊妖!“
“数十条人命?那可不够。这一院子人只能让蛊王降世,然后蛊王会再吸取千万人精魄,才能完全复活。“黑袍蛊师沟壑丛生的脸上扯了扯,”你是何人?为何你没事?“
此时一院子,除了黑袍蛊师和离火,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
离火眼睛变成红色,双脚腾空,周围浮起一团团红色的火焰,只听她大喝一声,将三昧真火吐出,直接喷到蛊师身上,蛊师瞬间就烧了起来。
“我是火女,离火。”
“离火,哈哈哈哈,那个被削了神格的火女,没了神格和妖有何区别?杀了我有什么用?哈哈哈哈,蛊王已经复活,当年真神都不能杀死,凭你一个削了神格的半妖,别不自量力了!”话音未落,蛊师已经在三昧真火中化为灰烬。但是漫天的血色红光一点没散,妖气还在肆意扩散。
蛊妖是靠江夫人和江佐钰的骨血养出来的,离火把江佐钰和江夫人放在一起,两人的气息都已经极微弱了,只能靠唤出二人的元神,可是,要消灭他们的元神才能牵制蛊妖。可是……若元神一灭,江郎他……
离火犹豫了一瞬,还是施法唤出二人元神。
“离儿……”江郎轻轻唤她,对了,江郎一直叫她离儿,“对不起,离儿,你不要怨恨荷碧,是我对不起你们。我从未想过辜负你,但也不想负她,可最终,你们都被我伤了。”
江夫人的元神也被唤醒,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似乎也明白过来了,一直在嚎嚎大哭。
江佐钰想抚摸离火的脸颊,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根本碰触不到她。
“我这一生啊,生性懦弱,明明不喜欢功名,却为了家族门楣求考功名,最终一无所获、一事无成;我不愿被家族束缚,却依从家里娶妻,哪怕从未有过欢喜;我喜爱乐曲,迷恋梨园,爱了一个我以为能灵魂相依的红颜,却依然逃不过家族的期望责任。最终,是我伤了所有人。若有来世,不,我好像已经没有来世了,是不是?”江佐钰的元神定定地站着,看着面前离火,眼泪顺着脸颊滚落。
离火的泪珠子像是断了线,不受控制的滴滴滚落。“江郎,我爱你啊,是你让我真正感受到了做人的快乐,做人的欢喜。我从不后悔爱上你……哪怕没有来生,我能爱你这一世,也够了。”离火的身体开始燃烧,发出耀眼的火光,她的一袭白衣瞬间化为鲜红,她的额间初见了鲜红的火焰印记,她的身体被火焰包裹起来。离火以燃烧元神为代价,祭出神火,神火瞬间吞噬了整个宅院,所有人的元神都将在神火中灰飞烟灭。可是,离火却在哭,“对不起,对不起,江郎,对不起。”
江佐钰的手穿过火焰,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柔声道:“离儿,别说对不起,多希望与你相守白头啊,可惜做不到了……离儿,我爱你啊……”
火焰尽,一切元神灰飞烟灭,消失不见。
这时,蛊妖发出凌冽的声音:“你以为你切断元神,我就没办法了?哼,我既然已经降世,即便没有这些精元,也就是再多花费几年工夫,我一样可以复活。”
“是吗?”离火如同丢了魂魄,也不见任何悲喜,冷冷说道:“那就用我的身体做你的封印吧,既然我杀不了你,那你也永世不要再想逃离。”说罢,离火将蛊妖从婴儿体内强行抽出,吸入自己体内,再用离火封印将自己封印。“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牢笼。”
婴儿从空中跌落,气绝,江府一十七口人,无一生还。
离火吐出一口鲜血,看了看地上躺着的江佐钰的身躯,“你说你要陪我到白头的,那你可不能耍赖。”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江家少夫人生产之际,外宅小妾大闹江府,原来那个小妾是妖怪,杀了江府满门十七口,无一生还,但是官府查验之时,只有十五具成人尸体和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尸体,唯独江佐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
洛洛看完了,半晌没有说话,听到旁边有轻微的叹气,才回过头,旁边一团红烟显出人形,正是离火。
“离火姐姐,所以最后你把江佐钰带走了吗?”
“是啊,果真是太久了,我自己竟然都忘了,很多事,我都忘记了。我回到别院,下了离火阵,将我自己彻底封印在其中,以求能困住蛊妖,可是,每到月圆之夜,我的力量衰减,蛊妖便占了上风,我就会被它控制,招来男人吸食元神。原来,都五十年了啊。
“江佐钰被我埋在了别院的梨树下了,我竟然忘记了,或者说,我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假的记忆,哪怕他负了我,他也依然活着,该多好。”她抽噎着哭了起来,虽然看不见眼泪。
“唉,明日等我出去问问师父吧。”洛洛将宝石一闪,一团红烟又被收回宝石之内,离火也消失不见,周围的景象也回到了满庭芳院内,她依然坐在池塘中的假山之上。
洛洛拍拍屁股起身,蹦跶蹦跶的回到了卧房,同住的小兰正睡得深沉,丝毫没有察觉异样,洛洛也打个滚上床,翻身睡去了。
可是她没有发现的是,在悠然阁二楼的窗前,一双冷清的眼睛一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看到她在假山上拿出宝石戒指的时候,那双眼睛猛然一惊,竟倒吸一口冷气。
次日一早,事情也搞清楚了,该办的事也办完了,得想办法赶紧开溜了,难道还真等在这里准备当花魁啊。
洛洛准备收拾东西跑路。
“洛洛,怜花姑娘唤你过去。”小兰进来,看见她正在收拾东西,“这是干嘛呢,你赶紧快点过去,怜花姑娘脾气不好,去晚了要挨鞭子的。”不由分说,扯着洛洛就走。
完蛋了,这下跑不掉了。洛洛在心里哭着想。
上了小楼,怜花姑娘就撵了小兰出去,只留下洛洛一人。
洛洛觉得今天的怜花姑娘好像和昨日不太一样,怎么说呢,目光有点狠辣,不像是昨天那么云淡风轻。
洛洛猛地打了个寒颤。
怜花的声音直接到了她的跟前,她听到一个很清冷的声音对她说:“把你脖子上挂着的石头拿来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