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擎深吸了一口气,讲述着所见所闻。
掌五礼之仪的礼部右侍郎,举着酒杯,宴请宾客,人人衣衫不整,满堂不堪入目。
脑满肠肥的商贾,猖狂大笑,很是得意,得意腰缠万贯,得意与官勾结,得意不可或缺。
舞女与婢女用最委屈的姿态,展露着最讨喜的笑容,屈服于命运,讨好于现实。
还有那些流民,本来,应该被他庇护的流民,又进入了这座罪恶之城,进入了城中一个个深渊一般的黑洞,希望渐渐破灭,渐渐麻木,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
这就是楚擎愤怒的缘由。
愤怒礼部侍郎,道貌岸然。
愤怒吸血的商贾,满嘴为国为民。
愤怒这一切,发生在他的眼前。
最刺目的,则是绿珠。
几乎不着片缕的绿珠,看向他时,没有求助,只有羞涩,看向福三时,即便被摁在矮桌上,也想护住胸口。
绿珠,不应该羞涩的,也不应该护住胸口的。
可她依旧这么做了,常人无法理解,楚擎却理解。
绿珠是有尊严的,是想要捍卫尊严的,至少,在她在乎的人的面前,捍卫尊严,可惜,她做不到。
人应该有尊严,哪怕是青楼女子,从良的青楼女子,也应有尊严,在心仪的男子面前,试图保留尊严。
所谓掌五礼之仪的礼部尚书,原来最擅长的,便是将人的尊严狠狠践踏,蹂躏。
楚擎的愤怒,更是来源于羞愧。
因为这一切,都发生在他眼前,肆无忌惮,仿佛,他也是其中一员,仿佛他也被章松陵打了同样的标签,和其他商贾同样的标签,大家,是“自己人”。
“我想除商贾,京中这些商贾,章松陵府中的那十个商贾。”
“哦?”马睿笑容莫名:“如何除?”
“他们和我说,京城,离不开他们,我很好奇,好奇他们发现京城可以离开他们时,他们的表情。”
楚擎露出了森然的表情:“我更好奇,好奇当有一天,章松陵成为阶下囚,跪倒在千骑营地牢中,绿珠走上前,狠狠抽他耳光时,将他抽的面目全非时,章大人,又是什么表情,不,她不叫绿珠…”
楚擎转过头,看向福三:“他叫…”
“少爷,她叫倚红。”
“不,不不不,她的真名,挺傻,挺傻的一个名字。”
福三摇了摇头:“小的不知。”
楚擎很失望。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记起绿珠的名字,说不上缘由。
他只期望有朝一日,当没尊严的绿珠变成那个有名字的女人时,重获被这个世道剥夺的尊严。
“那便除。”马睿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说道:“除,老夫与你同除,同杀。”
“多谢马大人。”
“夜了,楚大人回去歇息吧。”
楚擎叹了口气,他还想说些什么,一肚子的话想说,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马大人早些歇息了,我回去了。”
楚擎终究还是站起了身,马睿亲自相送。
情绪的尽头,不是脏话,不是发泄,而是沉默。
来马府,显得有些莫名其妙,楚擎更是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可马睿听懂了,理解楚擎的莫名其妙,也听懂了莫名其妙,人,谁又不莫名其妙的。
礼部侍郎,莫名其妙的在府中宣淫。
卑贱的商贾,莫名其妙的以为他们掌控着京中百姓的命运。
千骑营副统领,莫名其妙的的愤怒着。
人们总是对应该习以为常的事莫名其妙,对应该莫名其妙的事情习以为常。
扶老太太过马路,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