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黄包车跑过来,车上的人向陈宝祥勾勾手。
陈宝祥抬头,不看那人装束,只看眼神,就知道是顾兰春。
他跟在车后,一直向东,绕着按察司街、苗家巷、贡院墙根街、芙蓉街转了一阵,停在玉谦旗袍店的后门。
顾兰春下车推门,陈宝祥赶紧过去。
进了后门,是一个清冷的小花园。
花坛里只剩花枝草根,旁边的石槽子也干了,几块芙蕖疙瘩半埋在干透的淤泥里。
两人向前走,到了紫藤架下。
大正月里,紫藤花叶皆无,只剩下粗大的藤蔓,彷如灰蛇,缠绕着石柱和木架。
顾兰春穿着很普通的灰布棉袍,用一块绿色四方围巾,把头发紧紧扎在里面。
从后面看,只是个笨手笨脚的乡下大嫂。
“陈老板,我找你来,只有一句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陈宝祥摸不着头脑:“什么?”
“鬼子势大,诡计百出,上一次炸掉的都是不重要的老仪器。当下,他们从北平调集了一大批最新仪器,其中包括制造毒气弹的长崎仙女,能够快速高效地制造数百、数干毒气弹,用于太行山之战。当下,春暖花开,东南风越来越猛,他们投掷毒气弹,中国军队就危险了。”
陈宝祥还是不太懂,既然第一次炸掉了货台,证明鬼子的防守并非铁板一块。下一次,再想办法混进去就行了。
“陈老板,我唱戏多年,遇到过很多对我一见钟情的富商老板,都想花重金包养我,但我根本不为所动。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我对你,非男女之爱,而是在乱世之中,有人爱我、疼我、助我”
陈宝祥无法回答,只觉得笨嘴拙舌,不管说什么,都无法表达此刻的心情。
“我想为你唱一段贵妃醉酒,借以酬谢知音,可否坐下来听?”
陈宝祥老老实实坐下,石凳冰凉,但他已经顾不得了。
对于顾兰春,他明明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只不过,他一个小小的米饭铺掌柜的,远远到不了三妻四妾的地步。
就算他想娶,人家顾兰春是纵横北平、沪上的京剧名角儿,又怎么可能把他放在眼里?
“陈老板,这一段我在北平、沪上唱过多次,也给贵人老爷们唱过堂会,但从没有一次,我愿意把它唱给一个人听。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对于我们梨园行当来说,真正要唱给一个人听,那得要天时、地利、人和三才齐备了,才舍得唱,愿意唱。”
顾兰春摘去头巾,散开头发,脱掉棉袍,露出里面一身镶嵌着金丝银线的水绿段子旗袍来。
“美”
陈宝祥脑袋里嗡的一声响,觉得顾兰春像八月夜晚的闪电,一下子把他的身内身外照了个雪亮。
顾兰春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惊艳之美,晃得陈宝祥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他定了定神,看着顾兰春的脸。
顾兰春微微一笑,先来一句娇滴滴的道白:“摆驾”
陈宝祥看见她红润的香唇、白皙整洁的贝齿以及柔软小巧的舌尖,那些美妙的声音,就是从那张樱桃小口中轻轻吐露出来。
顾兰春轻轻甩动袖子,唱出一段四平调:
“海岛冰轮初转腾,
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奴似嫦娥离月宫,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陈宝祥喘不过气来,胸膛里一股热血涌动,恨不得握住顾兰春的手,告诉她:“天大的难事,水里火里,我替你去”
顾兰春轻轻滑步,身段轻摆,如同济南大明湖畔三月的柳枝。
“这景色撩人欲醉,
不觉来到百花亭。
同进酒,捧金樽,
宫娥力士殷勤奉。
人生在世如春梦,
且自开怀饮几盅。”
顾兰春唱完一遍,眉目传情,轻甩衣袖,按住了陈宝祥的肩膀。
“真好,真好”
陈宝祥无法说出其它话,只是喃喃重复。
顾兰春唱第二遍,声音与第一遍不同。
第一遍清澈嘹亮,如天籁之声,第二遍却婉转低回,如泣如诉。
陈宝祥感到有一只大手,把自己的心脏攥住,一次次揉捏着。
他有一万句话,最终却只化为一句:“我替你去死”
顾兰春摇头,伸出右手纤纤食指,按住了陈宝祥的嘴唇。
“我不要你死,你得好好活着,抗日,杀鬼子,为所有中国人报仇人生在世,倏忽短暂,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总要有人先走一步,这次是我,下次也许是你。陈老板,记住,你要好好活着,咱全中国每个人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得拼命活下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