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芙整个人被裹在黑披风里,她白日里一般都不出门的,跨出府门的时候,她的笑容绽放在厚重的黑面纱里。
今天的阳光好亮,她好想晒一晒。
身后的玉兰悄无声息地拿出早已备下的油纸伞,撑在小姐头上,海棠已经候在马车片,准备伺候小姐上马。
“人到了没有?快去看看人到了没有啊,有没有人啊。”
积福寺一处暗室,一瘦小干瘪的老头子一手捧着比他头还大的海碗“滋滋”喝汤,另外一只手不停地拿筷子敲在石桌上,十分刺耳的声音遍布。
石桌上已经摆了一摞的大碗,旁边的青年正慢慢盛面,他面前放了一个木桶。
“沈上人,真不愧是您,一个人就是一幕戏?”
“我有一种药,可以让人永远闭嘴,你要不要试试!”
暗室的门开了,李晓天神色恭敬,身后跟着李清芙。
李金花没有资格进来,便留在了外面。李晓天有一对招风耳,大家只要见过他一面,就不会再忘记。
他有五六分李金花年轻的样子,还有三分亲爹的样子,面容清秀,只一对耳朵比较抢眼,让大家忽略了他的样貌。
“招风耳止步,出去!”
这毫不客气的声音,真是天籁啊!李晓天在心里感叹,脸上神情恭敬,无任何起伏变化,转身的时候,他递给了妹妹一个安心的眼神,上人最重承诺。
李清芙对哥哥递过来的眼神无动于衷,她不觉得自己能有好的那一天。
什么“咳疾”,根本就是假的,她明明是身体里住了一只怪物。每到黄昏太阳落山,那个怪物就会跳出来,遇到什么就撕什么。
白日里她很清醒,但她怕阳光,一遇到光就会想起夜里的情况,回忆起那四溅的温热在脸上、手上的感觉。
李宅年年都会扩修宅子,没两年就与后山连为一体。
她娘李金花也知道女儿的煞人之处,直接在山里为她修了小屋,然后贴上福录寺发的福封。
就连第三百八十八镇传言的太阳落山后不能出门,也是李金花的手笔。
一年总有那么机会,李金花会带女儿上府城,但她却从来都没走出过后山的小屋……陷入回忆的李清芙刚踏进暗室,迎面吹来一阵风,不动了。
“这是老夫经过好几代的除厄丹改良的,你给她喂下就是。”
沈二难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大海碗。除厄丹的任务接了十几年了,他人也被任务困在州府了,连一碗俗世的素面都吃不上,这回有机会下府城,必须把十几年的量补回来。
“此女心有怨积,又怀有死志,您老人家积福,再给颗清除记忆的丹药?”
“接着!”
刚才还站着的李清芙现在已经躺下了,脸上的面纱从中间断开了。
只见她的脸上有许多游动的黑紫色细线,它们首尾相连,看上去就是脸上长了一张蜘蛛网,隔一会蛛网上会吐出一个小蜘蛛,很快又钻进她的鼻孔里……
盛面的青年端了一个海碗,手指虚虚一点。
李清芙的嘴巴张开了,海碗飘在空中,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动作。海碗里的汤灌完,李清芙脸上的“蜘蛛网”一下子喷出了好多小蜘蛛,都被吸入了一个小瓷瓶里。
“蜘蛛网”的蜘蛛越喷越少,黑紫色细线不再游动,开始褪色,最后一道细线消失,一道强力撞入小瓷瓶,瓶身不断摇晃,发光,摇晃,发光。
突然,一个巴掌拍了下去,小瓷瓶朝上猛冲了一下,又稳稳落在了青年手中。
“好了吗?有人在,我不好意思吃面。”
没了人盛面,沈二难喝汤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已经好了,但是太快了,容易被人怀疑我们骗子,专门来骗吃骗喝的。”
这青年嘴里说得好听,下手却毫不留情。下一刻,躺着的李清芙被扔了出去。
“这药有点小副作用,你看要不要说一说。”
“不必了,圣使大人有话给你:二难,吃完这一碗,你赶紧给我滚回去,成都于天的战场很多人也中了厄毒。她们也需要除厄丹。”
眼见青年变了语气,这边沈二难立即放下了碗,语气恭敬。
“属下领命,且容我最后一口。”
在沈二难说话间,没有惊动一切生命体或者非生命体,一道影子就悄悄地飞出了暗室,
久无回应,暗室里只剩下了沈二难一人,他把木桶搬上了桌子,开始捞面吃,哪里还有刚才恭敬的样子。
这些年,前方成都于天的战场封锁严密,能越过战场跑到世俗的厄兽少之又少,能在普通人盘桓身上十几年的厄兽更是难得一见。
他每次新出的除厄丹都会被送过来,传回来的消息却是无效,但换在战场上,那些药效果反馈都很好,不知是什么缘故。
沈二难大道体已修成,准虚神境,丹技已经达到七境,平生爱好就是吃。
据说是小时候饿惨了。
结果因为完不成任务出不来,饿了经常拿自己炼的丹吃,连累一帮福徒没日没夜干。他若是回去早了,那帮福徒可就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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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暗室,李晓天想着“沐福”时间长,他也无地可去,这差事直接分配给了他。
如果他到处溜达,容易被人打小报告,不如借口上人传话,直接去找自己的亲娘李金花。
李金花这边和儿子想法一样,她知道的不多,也倾向于认为“沐福”的时间特别长,自己已经做好了住下来的准备。
海棠她们都回去了,要收拾宅子里的东西,明天就准备回一趟第三百八十八镇。
她待的房间有张小床,从走动,到端坐都试了,李金花的困意越来越凶,正打算扯开被子满足自己,被一声“娘”吓醒了。
“晓天,你来得正好,娘正想问,诚意定了吗?”
“娘,不用讲诚意了,师傅发话给免了。”
“小孩子,你师傅不错,好好伺候。”
“徒儿自当用心,娘,不用为我操心。”
“去州府的事情,你跟你师傅提了吗?”
“作为徒儿,不敢有任何事情隐瞒师傅。娘,你要注意说话!”
“对不起,是娘不懂事。你师傅怎么说。”
“师傅他老人家本就是州府下来积任务的,当年看我机灵才收了我,这回我有幸跟着去伺候师傅,真是福圣庇佑,祖上积德。”
“那你打听了你娘上了州府能干什么吗?”
“师傅说保密。”
“宅子里的人,我能带吗?”
“娘,带不了,她们是普通人,没有获准,不能进州府。这是规矩。”
“海棠是我一手带起来的,以后的福童使,我准备交给她了。”
“娘,下任福童使由福录寺定,但我可以跟师傅说一声,成不成再说。”
“你赶紧走,不要在这碍眼!”
李金花最烦儿子的一点就是这一板一眼,动不动师傅、规矩,跟他说话累死个人,真是像极了他那个死去的爹。还有那硕大的招风耳,像得要死,考虑过她这大活人的感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