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于谷地的汉源城,与山上比起来,热的不是一点半点。
就算是太阳已经落山了,光坐着不动都热得人汗流浃背。
可听了罗一再次提起之前翻山连克四城的打算,崔圆却只感觉浑身阵阵发凉。
原因还是如之前他所说的,这个谋划实在太凶险。
就算做了万全准备,横在保塞城的群山也不是那么好翻越的。
而且翻山越岭后还要连续攻克四座城池。
他就算没真正领兵过,也知道攻城最是艰难。
况且汉源城的大军又大多都是新兵。
再怎么使手段鼓舞士气,也没办法短时间内破城而入。
就算兵力是南贼的几倍也不行。
而一旦无法克城,引来贼人的重兵,连逃都没地方逃。
来时都是历尽艰辛才翻越的群山,有了贼人重兵追击,想再翻回去那简直是在做梦。
大军所面临的只有全军覆没,没有其他的可能。
这不是简单的胜败,而是全军上下都要丢掉性命或是成了南贼的阶下囚。
而未虑胜先虑败这个道理,别说是个武人都懂,就连他都想的明白。
罗一好歹也是经了不少战阵,堪称年岁最轻的名将。
崔圆不认为罗一想不到这个后果。
这让他怎么想也想不出罗一为何要执意冒这个险。
因为罗一不是个爱慕虚名,更不是不拿麾下性命当回事的人。
尤其是亲眼见识到了罗一的种种手段,说是鬼才都谦逊了,这就是个人精。
这样执着于这个谋划太有违常理。
除非罗一是有什么倚仗或是万全的把握。
可剑南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任凭手段再是莫测,也凭空变不出百战精兵。
这让崔圆不但越想越百思不得其解,而且心中也愈发忐忑。
以罗一之才,今后绝对是能为大唐擎天踏海的股肱之臣。
这样的人物几百年都未必能出一个。
更何况两人还是关系并不算远的血亲,崔圆觉得这个险不值得也不敢让罗一去冒。
想到这,崔圆不顾天色已晚,起身直奔罗一的院落。
之前没反对是因为还有旁人在场,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让罗一放弃这个谋划。
“又来兜售你那套说辞了?”
罗一想到过崔圆会过来劝说,但没想到会急得连第二天都等不到。
不过对此罗一倒是没什么不满。
崔圆提出的那些反对意见,正是谋划里需要堵的窟窿。
提出来的越多,对他以及这次的谋划越有利。
另外,茶水喝的太多,罗一一点困意都没有。与崔圆掰扯掰扯正好当解闷。
而且这次行动需要做得准备也着实不少,把他给说服才能跟个生产队的驴一样继续干活。
笑吟吟地调侃了一句,罗一拍了拍身下特意搬到院里用来纳凉的竹榻,“坐下先静心凉快凉快。”
“一想到你那个谋划,我这脊背就发凉,哪里还用的着凉快。”挨着罗一坐下,崔圆脸色凝重道:“心静不下来倒是真的。”
将装着果子的木盆放到崔圆跟前,罗一叹息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样做很冒险?
可眼下剑南的状况,除了这样做没其他的办法。
大唐到现在都没对南诏与吐蕃联军的挑衅做出回应,已经让人家看出了虚实。
一直没有动作,不是不打算过来,而是在等着大渡水上游冰冻。
留给咱们应对的时间满打满算只有四个月。
大渡水沿岸这么长,怎么准备都是徒劳,你又拿什么去准备。”
“若是南贼等着入冬过来,剑南的米粮已经收了。
完全可以征召男丁组成团结兵或是如北地那样的防秋兵。
再者,大渡水即便水浅水少,也依旧不是那么好过的。”
崔圆虽然觉得罗一这番话有些道理,但还是觉得风险太大,叹息一声继续道:“你这个谋划若是成了,堪称能载入史书的奇谋。
可古往今来这种大凶险的奇谋,就载入了那么一寸厚的纸张。
以你之谋,何必非要执着于此。”
罗一咧嘴笑了笑,“兵贵精而不贵多,这个道理你该懂。
让没经过操练的百姓上阵,是比谁死的快,还是比谁逃跑的快。
况且这次的军械军资都是强凑出来的,你再弄出一堆人来,让人家拿着锄头去打仗?”
拍了拍竹榻,罗一笑容一收,低垂目光,声音有些发冷道:“何必执着如此?!
还不是被你们剑南先前的一败再败给逼的。
要兵没兵,要钱没钱,要粮没粮。
与南诏对峙的两州河岸长达八百里,这样千日防贼,只能把自己给耗死。
拿下越嶲城,会将黎州防线直接收缩为十几里。
我能不去赌,不去试一试?”
见崔圆还要开口,罗一挥手打断道:“不用劝,没有任何用处的。彡彡訁凊
陛下让我来,不是要固守河岸的,更不会给我太多时间。
姚州与戎州丢就丢了,本来就是各南蛮部的羁縻州。
但嶲州不同,那是我汉姓唐人固有国土,谁敢将这里丢弃谁就是罪人。
更何况嶲州二十万唐人,还有半数留在那边受南贼蹂躏。
早夺回越嶲城一天,就能少让嶲州国人少遭一天罪。”
罗一这番说辞,让崔圆的脸色变得有些颓然。
罗一责怪的没一丝错处,造成剑南如今的困局,成都府衙里的每一个人都脱不了干系。
假若当初能够好好劝劝鲜于仲通,或是咬牙给后边的李宓多调配些米粮,给大军多些财帛,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剑南的官员之所以没受到责罚,全因杨国忠受宠给压了下来。
另外,罗一对圣人心思的猜测也是八九不离十。
圣人英明神武了几十年,向来都是开疆拓土。
怎么可能会任由剑南一直如此温吞下去,更怎么能容忍丢掉半寸国土。
若还是如之前那样不急不缓,就没必要将罗一给派过来。
而罗一想要给圣人个交代,就必须要尽快扭转局面。
可想要按部就班的扭转局面,没有三五年的功夫根本没法做到。
那么罗一能选择的只有这种凶险无比的谋划。
自行脑补到这,崔圆无奈的同时,也愈发地忧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