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道长说完就送客,让我们趁着天亮赶紧下山。
他说,如果我们留在山上,他这里没法留宿我们,让我们自己找地儿睡觉去。
他可真是个奇怪的道士,一会儿脱俗,一会儿又俗气无比。
脱俗的时候,他一身仙气,仿佛下一秒就能飞到半空,化成一道星光,直冲九天。
但俗气的时候,他又很接地气,送客的时候连带嫌弃了一下我们,唠叨着我们来的不是时候,耽误了他傍晚时间的打坐。
任酮并没有从重明道长那里得到实质性的帮助,但他一副收获颇多的模样,眼神里汹涌出几分破釜沉舟,仿佛下一刻就要放手大干一场。
我也没有得到实质性的帮助,虽然重明道长拍了我一下,但我的记忆依旧不清晰,还是保持着老年痴呆的症状。
“宁彩。”任酮带着我,小心翼翼的朝山下走。
“嗯?”我早就等着他说话了,这回听他叫我的名字,赶紧应声,眼巴巴的瞅着他。
任酮侧头,看着我的眼睛。
他眼神颜色很凝重,但过了会儿,里头凝重的颜色散开了几分,多了几分轻松愉悦的感觉。
他突然抬手,用力刮了下我的鼻子,“什么时候你对我的爱能超过仇恨,我就告诉你一切。”
“现在超过了。”我这句话,掷地有声,完全发自肺腑。随便从里面拣出一个字,扔地上,都能把地砸个大坑出来。
任酮不信我,“你没有。”
“我有,我当然有。”我抬头挺胸收腹,右手随时准备好,朝天上高举三个手指头,用来誓证我的话。
任酮说:“你没有。如果有,你就会乖乖听我的话。”
“我够听话的了。”他这话让我不大满意,我觉得我已经听话到了极点。
基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脚上穿的袜子,都是按照他喜欢的颜色和样式来,换别人,可没人能受得了这样的管束。
当然,我偶尔阳奉阴违,藏着事儿。但我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他瞒着我很多东西。
任酮坚持认定,我是个不听话的。
他说,如果我听话,他就不用这么操心我。
“你所谓的操心,是说的哪方面?是我报仇那方面,还是我老遇到危险这方面。”我觉得他说的,肯定是我一心报仇这方面。
“都有。”任酮给了我个含糊而笼统的回答。
“你究竟为什么不让我报仇?”趁着聊到这儿,我顺势问了下去,希望任酮能够敞亮的告诉我答案,避免我继续猜忌。
任酮说:“不到时间。”
“总不能等到我一只脚进棺材,你才说时间到了吧。”我斜瞅着他,“那会儿,估计就算让我报仇,我兴许都没有那个心思了。”
任酮没和我争辩。
可能是因为走山间小路比较有情调,也可能是任酮今儿脑神经出现了问题,他竟然给我讲了一遍周公梦蝶的故事。
这故事我听过无数遍,听过无数个版本,听的耳朵都起茧,实在不觉得新鲜。
我不觉得好听,但任酮讲的津津有味。
他仿佛给临睡前孩子讲故事似的,娓娓道来。
偶尔看向我的一眼,里面还藏着深意,仿佛希望我从他故事里悟出什么人生大道理。
我什么也悟不出来,我也不爱听。
我想知道的他不告诉我,我不爱听的他却讲的那么有趣味,我都开始怀疑,他这是在故意折腾我了。
还真有可能。
他本来就喜欢折腾我,拿我的反应取乐。
这回看到我不耐烦的模样,说不准,他就在心里偷着乐。
任酮总算讲完这个故事,末尾,他意味深长的对我说:“周公醒了,蝴蝶就消失了。”
我眨了两下眼睛,不明白任酮的意思。
“蝴蝶如果知道自己是在梦里,一旦它明白过来,也会消失。”任酮继续说,“所以,如果想留下蝴蝶,周公即使知道自己在梦里,也什么都不能说。”
“你是任酮吗?”我怀疑任酮被妖怪附体了,所以才说出这么一番没头没脑的话。
任酮深看我一眼,说:“走吧,赶紧下山。”
下山路上,我后知后觉的琢磨起任酮那些古怪的话,周公蝴蝶,蝴蝶周公。越琢磨,我越觉得任酮这话有深意,仿佛在暗示着我什么。
他肯定在暗示着我什么,要不然他不可能突然说这么个故事。
这不是他的作风。
像他这种寡言的人,一旦说出这么多的话,肯定有其目的。
目的是什么呢?
周公梦蝶.周公即使知道自己在梦里也不能说,否则蝴蝶会消失.
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我脑袋里突然闪过一道光,涌现出几个念头。
用力扯了扯任酮,我有些激动问任酮,“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经受的这一切,都是在梦里?是在你的梦里?”
任酮摇头。
我抻着脖子瞅着他,继续猜测,“那就是我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