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前天晚上,奴婢怎么看见您气呼呼的从暖阁出来?”周长贵家的守着幼清,虽看不见,但也能感觉的到,幼清脸一红,自然不会将宋弈做的事和她说,只道,“也没什么,就是议论事情时话未投机,我当时便赌气出来了。”
周长贵家的听着没有立刻说话,在心里翻来覆去的琢磨了良久,才小心翼翼的和幼清道:“这事儿……错还在太太您身上。”
幼清一愣,望着周长贵家的,问道:“妈妈您说。”
“您看,您前儿晚上从暖阁出来,连奴婢都瞧出来您不高兴。可到昨儿早晨您就高高兴兴的送老爷出门,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您不是不生气,而觉得不该生气是吧?!”周长贵家的说完也不等幼清再问,就接着道,“依奴婢看,老爷生这气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
这段时间,周长贵家的是看明白了,太太很聪明,处理事情井井有条,不管什么事儿到她手里总有解决的法子,她看人也是极准的,有她自己的一套法子,可是独独在男女之事上,却是什么也不懂,不但不懂,而且还很迟钝,反倒是老爷,心思通透有盘算还很精明。
只是,老爷再精明主动,可碰上太太这样百点不透的,却也无济于事。
幼清也不是不懂,只是,她没有办法理解这种事有什么理由生气,他们一早就说好了,如果有事就说清楚,大家之间坦坦荡荡的不隐瞒不欺骗……现在倒好,宋弈什么都不说让她猜,她又不是神仙,哪能猜得到。
周长贵家一看幼清就知道她没有明白,索性问道:“您为什么不生老爷的气?”幼清没说话,周长贵家的就把话挑透了说,“奴婢私心的话,若是说的不对,还请您原谅。您对老爷的好,可是和老爷对您的好,大不相同的,老爷是从心里欢喜才疼着您,宠着您,事事为您着想。而您对老爷的好,却是因为老爷为您做的事让您觉得对他不公平,让您心生了亏欠所以在许多事情上迁就他对他好。因为您觉得成亲后您就该照顾老爷,觉得理所应当所以才顺着他,是不是?”
幼清没有反驳,她对宋弈……确实如此。
在他面前,她的能力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宋弈当初所说的合作她根本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事情都是宋弈在做,他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他那么辛苦,她若什么都不做,这样对他太不公平了。
所以,她无话反驳,因为周长贵家的说的很对。
“太太。”周长贵家的望着幼清,语重心长的道,“这夫妻间的事情您做的没有错,做妻子的照顾丈夫也无可厚非,可是……男女之间的事情却不是这样的,不是像您所想的那样,到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一切都有据可查,有例可循,这完全不同,男女之间的感情无据可查更无例可循,凭的只是一颗心。”
一颗心?幼清似懂非懂,前一世她和徐鄂在一起时,一开始也是这样做的,徐鄂很高兴她的体贴,后来她摸清了徐鄂的脾性,在他面前就不再低声下气委曲求全,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徐鄂没事老往外跑,婆母便说她连个男人都留不住,她便一口气给他抬了一房妾室,开了一个通房……其后,更是换着花样的给他抬,反正这样做徐鄂高兴,她也能得个大度的名声,何乐而不为。
可是宋弈和徐鄂不同,这些方法行不通。她只能迁就,顺从,体贴,尽量让自己和他相处时,像是朋友一样……这样她很舒服,因为宋弈真的是个很好的朋友,他们聊天时可以无话不谈,她很愿意和他在一起,不管聊什么,而宋弈呢……似乎也不讨厌啊,只是除了偶尔暧昧的话,但她也不讨厌听,甚至于一开始抵触他的一些小动作,她也并不再抗拒,既然是夫妻偶尔的这些事情本就是应该的,更何况,宋弈是男人,徐鄂久了要去牡丹阁,可宋弈不去,但他也有需求嘛。
成亲后的事情发展和她设想与预料的并无不同。
一切都自然而然,按部就班……
她想过以后,等到可以圆房的时候,他们再圆房,等到宋弈想要孩子的时候,再给他抬房妾室,等到房子住不下时再换个大点的宅子……在彼此能接受的范围,高兴的范围内,做应该要做的事情。
她真的是这么想的,只是那天宋弈突然抱着她坐在腿上,她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才没克制好,事后她主动示好,也算表态了啊。
“太太。”周长贵家的道,“我和我家孩子他爹成亲前,我在庄子里当差,起先都没有见过,甚至连长的什么样都不知道,直到成亲那天才第一次见到他,我一瞧他相貌不错,为人也很守礼,心里就高兴……第二天早上,我给他做早饭他不爱吃也会吃完,他还给我梳头我不喜欢也会一天都不拆,我们都很高兴……我和您想的一样,夫妻间应该都是这样的,相敬如宾也就是这样的吧,可是后来我们在一起久了之后,我还是给他做早饭,但是会问他爱吃什么,然后做他爱吃的,他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发髻,然后梳我喜欢的。再后来,我要是生气了,我就不做饭,他要是不高兴了,就不给我梳头,我可以一整天都生他的气,然后不说话也不理他,但是只要他一哄我,我就不气了……”
幼清很认真的听着,她知道周长贵家的识字,因常在外走动见识也是不同,所以,懂的东西和感受也比一般婆子要多一些。
“刚开始的时候,我和他就像您现在这样,做自己份内的事,因为我们不了解,也说不上喜欢对方,只凭着责任对待彼此,后来我们熟悉了,我开始……”周长贵家的说着脸也红了点,“我开始把他放在心尖上,然后就不由自主的把他放在第一位,他对我也是这样。自那以后我们对待彼此,除了责任以外,更多的是凭着一颗心,我见不得他和别的女子说话,我醋的一个人在家里哭,然后就不理他,可是只要他哄哄我,我就没事了,他要是生我的气也是这样,不理我,甚至有一回还砸家里的东西……”
幼清愣了愣,她从来没有因为徐鄂找别的女人就吃醋的,这有什么好吃的,男人都是这样的,三妻四妾,要是跟着吃醋,也太难为自己了……要是以后宋弈……她的思绪顿了顿,要是宋弈也三妻四妾呢……
她忽然不敢往下想,忙将这种情绪压住,望着周长贵家的道:“所以你说,老爷生气是因为我没有生气?他是觉得我不在乎他,或者说不喜欢他,才不生气的?”
“是!”周长贵家的道,“老爷生气是因为她把你放在心尖上,而您,还只将他当做夫君,做着您该做的事情,所以您当然不会对着他发脾气。”
幼清点点头,周长贵家的见她这样,就明白她在想什么,太太是听懂了她的话,却也只是听懂了,这种事情不等到自己真正体会到,不等她将老爷真正放在心尖上,她是无法明白的。
哪个女人不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发点小脾气,而男人呢,若是喜欢你,也会吃你这套,夫妻两个也就琴瑟和鸣了……哪个女人能受得住男人喜欢别的女人,即便拱手相让,那也不过是隐忍,心里的感觉,是骗不了自己的。
这些,只有太太自己去体会了。
幼清第一次知道,男女之间的事和夫妻是有区别的!
她叹了口气,感激的望着周长贵家的,道:“谢谢妈妈,这些我都不知道,也没有人教过我,若您不说,我一辈子大约都要懵懵懂懂的不明白。”
周长贵家的就想到了幼清的身世,她自小没有娘亲,即便有爹在身边,那毕竟是男子,怎么也不会教女儿这些道理,心也不会这么细……至于方氏,毕竟幼清来京城时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方氏想不到教她这些道理。
“奴婢应该的。”周长贵家的心疼的望着幼清,叹气道,“您也别担心,老爷是多聪明的人,他了解您的性子,断不会和您真生气的,今晚回来肯定就好了。”他估摸着,老爷大概是想激一激太太,太太这样的不用点手段,恐怕一时也体会不到。
幼清点点头,想到宋弈今天要去西苑值宿,叹了口气。
“您忙吧,我再躺会儿。”她懒洋洋的上了床靠在床头闭着眼睛,周长贵家的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幼清就在床上躺了一上午,中午起来后将家里的事情处理好,又和胡泉去倒座那边看了看漏雨的房间,江泰修的很好,也不需要再请工匠进门……
下午她做了会针线,天就黑了下来,她早早的吃了饭,就洗漱上床躺着,刚睡下就听到院子里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她几乎立刻肯定是宋弈,翻身坐了起来,喊着守在一边的采芩道:“是不是老爷回来了?”
“老爷今晚不是该在西苑值宿的吗。”采芩不相信,可还是开了门出去,随即又笑着跑了回来,和幼清道,“太太耳朵真灵,是老爷回来了。”
他怎么没在西苑,幼清忙让采芩服侍她穿了衣裳,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她迫不及待的出了门,就看到宋弈正往自己房里去,她提着裙子就追了过去,可站在门口她停了步子,忐忑的笑道:“你回来了,今天不是在西苑值宿吗,是不是有什么事?”
宋弈穿着一件胡灰色细布长衫,长身玉立的站在她对面,听到声音他缓缓转过身来,就瞧见幼清披着头发,穿了件家常的烟霞色半旧的褙子,怯生生的立在门口,眼里满是担忧和不确定,甚至还有些畏缩。
他第一次看到幼清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就算是第一次见面,他亲眼见她正察看着一具尸体时,她脸上也是镇定自若的,就算是第二次,她唐突的跑来问他薛霭的病情,她脸上也是自信从容的……
宋弈心头顿时软的一塌糊涂,他怎么能和她生气,她是不是害怕了?他让她将平反舞弊案的事情都交给他,可是他现在却反过来不理她,她心里一定很紧张很迷茫彷徨吧!
她已经做的很好了,他故意牵她的手,故意逗着她抱着,故意做一些亲昵的举动,可是她都在迁就他……她已经在进步了,是他要求太多了。
小丫头还太小了,她不懂那些事,他也不该着急的想让她快速成长。
宋弈叹了口气,走了过来……站在幼清面前,心头满是无奈,他娶她时更多是想照顾他,这里面有方明晖的嘱咐,也有他对她的喜欢,他想,有她在总比她随随便便嫁个人,糊里糊涂的过一辈子要好,他想有他在,总比她一个人为了平反舞弊案撞的头破血流的好。
他娶她是因为怜悯,想给她一片瓦遮风挡雨,却不曾想,最后她成了他头顶的太阳,心头的港湾,让他舍不得离去……
成亲不过数月,他便将过往十几年的习惯都轻易改了,他开始吃早饭,开始一日三餐,开始习惯热的炕,熨的平整的衣裳,还有时刻都有的点心和洗澡水……他开始期待她房里永远亮着的那盏灯,期待她听见他的脚步声奔跑着出来笑盈盈明艳温暖的面容,期待她早上强撑着迷蒙着双眼陪他吃早饭,送他出门!
都是他从未体会的,都是幼清带给他的。
“没什么事,我和圣上说家里有些事,改成明晚再去。”宋弈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怎么穿的这么少,会受凉的。”
幼清很紧张,紧张的不得了,他很害怕宋弈还生气的将她关在门外,还生气的不理她,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若是朋友那把话说开了就好了,可是周妈妈说男女之间的感情和朋友和夫妻不同……
她明白,却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
可等宋弈走过来像平时那样摸着她的头时,她的鼻头便是难以抑制的酸楚起来,她深吸了口气,才将自己的情绪压下去,朝着宋弈笑道:“那就好,那你吃饭了吗?”
宋弈摇头,幼清就垂着头朝他的手看了看,抿着唇一鼓作气的过去牵了,拉着他道:“我也没吃,正好一起吃点。”
宋弈一愣,望向拉着他的小小的手,忍不住撇过头,笑容从眼底止不住的溢了出来。
似乎还是有点用的,至少,她知道主动了。
幼清不知道宋弈心中所想,只知道他不生气了就成,高兴的让周妈妈摆饭,周长贵家的看了看幼清拉着宋弈的手,忍不住高兴的点着头:“好,奴婢这就去吩咐。”说着提着裙子脚步轻快的去了后院。
还是老爷有办法,这么晾着太太小半日,太太就知道主动了,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明白了。但是她这个局外人是看的真真儿的,太太不是不喜欢老爷,而是还不知道自己喜欢老爷。
要不然,一个自己不在乎的人生气,她何必这么患得患失的。
幼清给宋弈倒茶,然后很认真的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那天晚上我不是故意的……”又道,“前天中午的时候我原本想做饭的,可是后来廖太太来了,我便耽误了下来,等廖太太走后,厨房已经将你的饭送去了。”她话落,就盯着宋弈看,生怕错过他脸上的情绪。
真是傻丫头,他生气是因为她不敢在他面前流露除了迎合和高兴以外的情绪……她没有把他看做亲近的人,所以才会压抑着自己。
他生气也不是生她的气,而是在生自己的气。
他生气,其实也不是生气,只是想借此机会让这个小丫头明白,应该像他这样,不高兴就是不高兴,没有必要强颜欢笑。
“嗯,我生气了。”宋弈颔首,不高兴的道,“吃惯了你做的饭,别人做的不合胃口!”
幼清就真的以为他是因为这个,忙道歉道:“我以后不管什么事都不会不做饭的,你别生气了。如果以后真的不高兴,就像今天这样,把话说开了多好,家里就我们两个人,要是互相都不说话,多尴尬!”
宋弈无奈的拧了拧她的鼻子,叹着气笑道:“你这么两天,就想明白了这些?”
幼清轻笑。
宋弈想想便觉得算了,反正来日方长,在他碗里的肉,别人抢不走,那他何必急着吃,等小丫头心甘情愿了再说。
“好。”他点头道,“以后若是不高兴了,就把话说清楚。”
幼清笑了起来,一扫心头的沉重和郁闷,笑着道:“我还有事和你说呢。”她将廖夫人来说的话,还有郭府送帖子来的事情告诉了宋弈,“郭府那边我已经应了,没有问题吧?”
“郭大人想活动活动在情理之中,你去也好,免得在家里闷。”宋弈颔首道,“不过,若是你不喜欢去也不必勉强自己,高兴就好。”
她又不是只为高兴活着的,幼清回道:“没事,我也想多认识些各府的夫人太太,往后走动起来,也有门路。”她在锦乡侯府主持了好几年的中馈,深知内宅和外事分不开的道理,“你放心好了,朝堂的事我不在行,和夫人太太们打交道的事我还是有把握的。”
“谁说你不在行。”宋弈笑着道,“我可是一直将你作幕僚敬着的。”
幼清一愣不相信的道:“真的?”
“什么时候骗过你。”宋弈敲了敲她的脑袋,“整天只知道胡思乱想的。”又道,“廖夫人的事少仲和我说了,她昨天就回保定了!”
幼清点着头,就听到外面江淮隔着门喊了声:“爷。”宋弈看了幼清一眼,回道,“有什么事进来说。”
江淮进了门,朝宋弈和幼清行了礼,回道:“长芦盐场附近的盐商也罢工了,西北的盐商也正蠢蠢欲动,何大人问您,什么时候将奏折呈上去比较合适?”何大人,是两淮盐运使司的同知,也是秦昆的下属。
“再等五日。”宋弈语气波澜不惊,仿佛一切都在他运筹之中,“再通知廖大爷,让他和金员外鼓动盐商,写一封联民奏疏直接派人送去给夏阁老!”
江淮应是而去,刚出了门就听到院门被人敲的砰砰响,他大步过去开了门,就看到薛府的周总管有些焦急的站在门口,见着江淮道:“宋大人可回来了?”
“回来了。”江淮引着周长贵进了宴席室,周长贵家的一听当家的来了,立刻赶了过来站在门口朝里头看……
幼清请周长贵坐,周长贵朝两人行了礼,摆着手道:“小人是来请老爷和太太回去一趟的,大姑奶奶那边也派人去请了!”
幼清和宋弈对视一眼,幼清焦急的问道:“怎么突然请我们回去,是出了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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