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国帑老库还有七百万存银,真的有什么大仗,也绰绰有余了。”王国光立刻提醒陛下,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国帑是陛下的国帑,一动武,陛下老是想着内帑有多少银子,朝廷也有银子。
这都是自万历六年起,每年往老库存一百万银存出来的,都是银币。
“朕这不是担心到时候支取的时候,火龙烧仓了嘛。”朱翊钧的话充满了揶揄,这王国光刚从他这里敲走了一百万银!
王国光非常确定的说道:“那不会,臣每年都会亲自点检,少一银,臣都要跟他们拼命的。”
朱翊钧嘴角抽动下,他已经想象到那个画面了,王国光秉烛夜游老库,挨个银箱子检查封条,而后每一箱都打开,数完了银币再放回去,然后在亲自骑缝下印,贴上封条,再心满意足的拍一拍箱子,向下一箱走去。
“大司徒,该花就花。”朱翊钧笑着说道。
朱翊钧结束了这次的小型廷议,自南巡以来,朱翊钧就很少廷议,只有遇到大事,才会把臣工都叫到一起来,共商国是,这一次,朱翊钧做出了许多的决定。
皇帝要继续追加一千三百万银的开海投资,这个消息一公布,南衙的势要豪右下巴都快掉了,皇帝打家劫舍的钱,又回到了南衙,不过是以开海投资的形式,这大老抠,居然不是南下打家劫舍来了?还能从大老抠手里见到回头钱?
朱翊钧让礼部和伽利略好好的聊了聊,朱翊钧才彻底了解了伽利略的生平,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伽利略真的是个人才,的确,历史上的他,能顶着教廷的压力,一脚把科学的大门彻底踹开,并且把泰西带入了科学时代,没有天分,自然是不可能的。
伽利略的医学、天文学、算学极好,好到和大明五经博士、大医官几乎旗鼓相当的地步,要知道伽利略可是野路子出身,大明五经博士是系统培养的人才。
“这伽利略居然偷尸体研究解剖学?”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有点不敢置信的问道。
冯保面色古怪的说道:“他和德王殿下有点像,对万物无穷之理十分的执着,甚至是狂热,当他听说大明有个解刳院的时候,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北衙,参观下那一屋子的张四维了。”
“自从买到了《解刳论》,他已经不眠不休的看了三天,不是通事抢走了他的解刳论,硬逼着他休息,恐怕现在还在看,如饥似渴。”
“魏国公拿了五万银出来,鼓励接种牛痘,今天伽利略刚睡醒,他就去了接种牛痘的地方,在那一坐一整天,一动不动的看,惊讶牛痘的神奇。”
伽利略是学医的,他对牛痘防治天花,感到了无比的惊讶,并且深入的了解了牛痘说,连连感叹,大明不愧是天朝上国。
冯保从伽利略的身上看到了热情,这种热情,朱载堉也有,陛下也有,不过陛下的热情都是给了国事。
“泰西教廷但凡是干点人事,朕也不至于捞到这么个人才了。”朱翊钧感慨万千,伽利略和利玛窦不一样,利玛窦是个传教士,传教是第一职责,把大明的书籍翻译成拉丁文是第二职责,伽利略对宗教是厌恶的态度,在神学院差点被当成异端给烧死。
从伽利略身上的经历去看,朱翊钧觉得罗马教廷的做事风格有点怪,逢罗必反。
只要是罗马帝国提倡的,罗马教廷就必然反对,比如罗马帝国提倡沐浴,甚至修建了无数公共浴池,罗马教廷反对沐浴,关闭公共浴池;古罗马提倡多神,罗马教廷就搞一神;古罗马鼓励科学研究,罗马教廷甚至连潮汐都是违禁词,禁止研究任何天地运动;
而伽利略所在的佛罗伦萨公国,又是文艺复兴的发源地之一,伽利略从小学的东西,就跟罗马教廷灌输的那一套格格不入。
伽利略回不去了,除非有人能彻底推翻教廷。
朱翊钧乐呵呵的继续批阅着奏疏,这次奏疏只有一封,来自王崇古。
“不是,王崇古失心疯了,居然要逐步关停西山煤局采煤事?”朱翊钧刚看了一行,就觉得王崇古大抵是疯了,居然听了贱儒的意见,要关停西山煤局的采煤事!
朱翊钧看完了奏疏才明白了王崇古的打算,王崇古关停西山煤局的原因是西山煤局的煤,实在是太难采了!
西山煤局每采一斤煤的成本是胜州东胜煤田的八倍,西山煤局的煤,都在一百丈以下,处处都要打井,每一个地方都要抽水,而东胜煤田的煤,露天开采。
除了成本高,西山煤局的煤质量差,烧成了焦炭,连辽东来的人参铁都能被搞的一堆杂质,还需要人工一点点的去敲锻,而胜州东胜煤田的煤,烧的旺,温度高,还杂质少。
如果按东胜露天煤田去看,京师西山的煤根本没有任何开采的价值。
王崇古计划从现在起停止西山煤局窑工招募,用五年的时间逐渐停罢采煤事儿,在停止采煤事之外,则是大力扩展炼焦和炼钢,将产业从采煤转为提供优质焦炭和钢材,将全部的窑工转化为焦炉工和炼钢工。
这是个雄心勃勃的计划,一旦成功,西山煤局将会成为大明的钢铁中心,一旦成功,也代表着在不可能三角的另外一种破局方式,产业升级。
大规模自由雇佣的商品经济、公允的劳动报酬和人人丰衣足食之间,也存在三者全部得到的可能。
“王次辅今年多大了?”朱翊钧看完了奏疏,询问着冯保。
“今年刚七十。”冯保赶忙回答道。
朱翊钧看着手中的奏疏,感慨万千的说道:“人老心不老啊,王次辅他一点都不信命,这个看似不可能破的局,他非要破。”
王崇古虽然没有对那篇文章发表任何的观点,甚至还提出了更加简单有效的办法,但他还是不信命,不服气,非要试一试,用产业升级,去试着破这个局。
“你看,王次辅年事已高,但还是这么富有活力、朝气十足,反倒是高攀龙这些年轻人,二十几岁,就已经暮气沉沉,腐朽和死亡的气息,离老远都能闻得见。”朱翊钧朱批王崇古奏疏的时候,还顺便踩了高攀龙这些江南士大夫一脚。
“高攀龙等人,大概就是大医官说的那些活着的死人了,套着儒家礼法这批皮的提线木偶而已,二十岁比七十岁还老,就不意外了。”冯保倒是觉得高攀龙这种腐朽实属正常,儒家礼法的提线木偶,可不就是死人一个?
皇帝批准了王崇古的奏疏,让王崇古放心大胆的干,出了状况,他这个皇帝拿银子出来平事儿。
在皇帝批阅奏疏的时候,伽利略终于在惠民药局学会了牛痘法,并且开始帮助本就人手紧张的惠民药局接种牛痘法,一板一眼的做的非常认真,大医官庞宪盯了一会儿,就直接离开了。
伽利略记得先知的一句话,那就是实践才是论证一切的标准,不符合实践,哪怕再合理的解释,都是虚妄,都是需要质疑,而伽利略在读了一点拉丁文的矛盾说,就更加明白了实践的意义,从看到做,他开始切实的、积极的融入大明。
五天时间,伽利略帮助一千二百名来接种牛痘的大明百姓、军兵接种了牛痘。
“或许我应该成为一名医生,就是解刳院里的大医官,我喜欢这份工作,病人不受病魔的折磨,是何其的幸运,天花的致死率超过了30%,而在爆发区域,死亡率将会超过90%,你知道的徐,人一旦没有了规矩之后,比野兽还要疯狂。”伽利略下了工,摘掉了手套、口罩,站在水池旁洗手,和身边的另外一个年轻人,笑着说话。
这是伽利略的新朋友,来自上海县的徐光启,同样一个顶级的聪明人。
得了天花死亡的可能性为30%,但是爆发区域内,生人勿进,导致完全没有了任何的道德和律法可言,烧杀抢掠无时无刻不再发生,死亡率就会超过90%,每一次天花爆发,都是人间炼狱。
而牛痘,阻拦了天花的爆发,让接种了牛痘的军兵、衙役、医生可以进入爆发区域。
“成为一个大医官,和你考进大明皇家格物院成为格物博士不矛盾。”徐光启擦干了手,他不歧视夷人,相反他对泰西夷人的算学很感兴趣,所以他和伽利略成为了朋友。
“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伽利略眉头紧蹙的说道。
徐光启颇为肯定的说道:“对于你我而言,精力是完全够用的,现在的算学、天文、地理、医学,其实都不算太过于深入,陛下说:人们的认知边界,是个圈,所有孜孜不倦,研究万物之理的格物博士,都是在这个圈上扎出一个突出部,然后由点及面,扩宽认知边界。”
“或许,我们可以在认知边界上,多捅出几个突出部来。”
伽利略无奈的说道:“听着徐,你真的是非常的狂妄,但你也有狂的资格,而我就不同了,我得先活下去,不干活,就没有钱用了,费利佩殿下给的银币,只够我用到抵达大明,黎特使愿意资助我,直到考中五经博士。”
“用大明的话说,就是结个善缘。不过,我还是要学会自己生活,不能事事依靠别人。”
大明惠民药局人手十分紧张,种痘法也是需要手艺的,徐邦瑞给了五万银子,来医馆了解牛痘法就送一斤鸡蛋,种痘就送两斤鸡蛋。
搞得惠民药局人满为患,伽利略也是反复观摩,听课,学会了种痘后,才获得了工作机会。
要不是药局人手紧张,伽利略又是面圣得到了自由活动特许的夷人,伽利略不见得能捞到这份工作。
徐光启笑着说道:“你是个聪明人,学会了汉话,饿不死的,格物博士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徐光启是个天才的同时,还是个胆大包天的人物,他敢公然抨击张居正,并且把张居正认定为了奸臣,就这一件事,就是他的年少轻狂。
王崇古在御前,询问了徐光启的名字,是要保徐光启,张居正为难就是以大欺小,而元辅帝师的应对方式是,直接化干戈为玉帛,在龙潭钓鱼的山庄,张居正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徐光启一枚全楚会馆的腰牌,彰显自己不计前嫌气度,还网罗了人才,把王崇古给气得够呛。
王崇古跟张居正斗法,就没赢过一次。
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徐光启身上就没有暮气,和高攀龙那种活着却死了的人,完全不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