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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九章 胜则反攻倒算,败则怀恨在心(1 / 2)

“肤浅。”朱翊钧笑着骂了一句,把朱翊镠带到了太白楼,他乐意不乐意,朱翊钧都要带朱翊镠四处转转,也不是为了什么政治目的,就是怕朱翊镠把自己的身体搞废了。

万国美人有什么好的,也不知道朱翊镠天天在王府捣鼓那些万国美人,有什么意思。

看文人吵架,没有看武夫角力有趣,朱翊镠是这么认为的,朱翊钧觉得朱翊镠说得对!

不是当这个皇帝,他也懒得理这些文人辩经,哪里有文华殿偏殿捣鼓手办有趣?

蒸汽机,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如同一条开渎(渎:龙出生的沟壑)的蛟龙,在平静的小农经济中,叱咤风云,将小农经济的谎言撕的粉碎,小农经济根本不是什么鸡犬相闻的世外桃源,而是一场天灾,就有可能让所有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脆弱经济。

不脆弱,那是有三年存量的乡贤缙绅不会被天灾所击垮,不是百姓。

八成百姓处于赤贫穷民,乡野之间,更是超过了九成八,在普查丁口之前,朱翊钧决计无法想象到,大明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大明只有一亿人丁,却掌控了东亚几乎所有的适宜耕种土地,清丈大明有将近八亿亩地,海外还有1.5亿亩地。

就这样的情况,大明百姓食不果腹,遇到风霜雨雪,就饿着肚子等天晴。

朱翊钧作为皇帝能怎么办呢?只能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土地的出产是有限的,而且是不稳定的,但是蒸汽机的工作却不是,大明生产物质的速度会大力提升,在永乐十九年,大明一共有马匹七十万,这是彼时大明能够征伐漠北的底气,而现在,大明蒸汽机这种等效马力的神奇机械,正在蓬勃发展。

铁马也是马。

对于如何分配这个新的生产力,即便是明公也会争的面红耳赤,精密制造正在一点点的改变着所有人的认知。

朱翊钧来到太白楼的时候,王谦早已经恭候多时,没有资格跑去通和宫御书房面圣的他,只能在这种大乐子的时候,偶遇皇帝了,一看到皇帝出现,王谦立刻带着陛下去了位置绝佳的天字号包厢,看热闹视线最好的地方,而且还不会被人打扰。

“陛下,咱们要不要开始讲故事呢?”王谦已经跃跃欲试了。

朱翊钧看着王谦,气不打一处来的说道:“你爹专门为这件事入宫请罪,你能不能让你爹省点心?讲故事,那故事能随便讲的吗?精纺毛呢、船引,连即墨张氏都分崩离析了,即便是历史总是无情对无脑的大胜,但也不能随意挥舞镰刀。”

王谦略显颓然,他嘟嘟囔囔的说道:“陛下不讲蒸汽机的故事,庄家们也会讲的,与其让他们讲,不如陛下来讲,至少陛下讲的故事是真的,庄家讲的是假的。”

王谦的歪理,总是有那么几分道理,比如好东西不流通这话,朱翊钧就感触极深,十六匹马力的蒸汽机,就是典型的证明,根本不会贩售,都是内部消化,甚至内部都要掐架。

而王谦这次的歪理,也是有几分道理的,那就是这些投机客,这些庄家,他们总是骗人,但陛下的故事从不骗人,这是交易行里几乎没有的东西,那就是确定性。

这才是王谦不停的鼓噪声势,甚至跟亲爹闹到追杀三条街的地步,王谦也要请陛下坐庄的原因,就像当初大明朝廷动不动去西山请居正老祖一样,交易行这个人性之恶的鸿沟,这个充斥着欺骗和利欲熏心的地方,太需要这种确定性了。

“朕知道你的意思。”朱翊钧略显为难的说道:“那王御史讲吧,皇家格物院的题壁上有句话,行之者一,信实而已。”

“得嘞!”王谦立刻欢呼雀跃了起来,用力攥紧了拳头,用力的挥舞了两下,精纺毛呢的故事,就是王谦讲的,陛下给出了明确的指示,不许撒谎,不许欺骗。

交易行里不撒谎,不欺骗,那还是交易行?也可以是,践履之实,实事求是那不是故事,是发展生产力,是人改变自然,是信心,是希望,是未来。

朱翊钧在等开场,结果人都到齐了,连顾公燮都入场了,结果林辅成还没来,他总是爱迟到,第一次在西山大觉寺聚谈的时候,林辅成就是晚到的那個人。

今天,林辅成又迟到了。

“这个林大师啊,总是喜欢吊人胃口。”朱翊钧拧开了自己的玻璃杯,玻璃杯晶莹透亮,但其实还能看到一点点的绿色,大明的石英矿即便是经过了磁选,依旧无法除去铁,做出来的玻璃,或多或少都带点绿色。

玻璃不是陶瓷,也不是翡翠,因为不耐磨。

林辅成,非常非常擅长包装自己,总是通过别人要求,故意迟到等等手段,抬高自己的价值,让人觉得如此三请而出的人,必然非常厉害。

林辅成名气越大,王谦和朱翊钧就赚得越多,风力舆论裹挟政令,这种事在大明一次次地发生,而现在,大明皇帝控制了部分的光德书坊,算是培养自己的喉舌了,礼部亲自下场掐架,是有失身份的。

很快,林大师就走上了台,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呆滞的看着台上的林辅成,平日里林大师以朴素著称,虽然一身的衣服非常干净,但很少有现在这个模样,浑身上下写满了暴发户三个字。

头上带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儒冠,冠面是绸缎织造,身上则是绫罗绸缎,样样俱全,补子是用苏绣金线织造,腰间带着一个银制金扣的腰带,腰带上挂着一圈的玉器,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仔细一看是金丝楠木的扇骨。

穷奢极侈。

“林大师这身行头,少数得三五千两银子了。”朱翊钧嘴角抽动了下,在他的印象里,林辅成似乎不是这么骚包的人才对,但现在,他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这里。

今天这个活儿,整的不错,从一出场,浑身上下就写满了四个字,妖艳贱货。

“三千四百多银,臣给他的。”王谦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他准备做什么。”

“感谢诸位今日捧场,林某不胜荣幸,今天林某也今非昔比了,有贵人相助,总算能奢侈一把了,顾兄,别来无恙。”林辅成客客气气的跟所有人打了招呼,包括了自己的对手顾公燮。

“之前顾兄,跟我在这杂报上,笔刀墨战了一番,林某不才,小胜一筹,仍觉意犹未尽,顾兄盛情邀请,那我自然不避不让,今日,咱们就再论奢侈。”林辅成对着前来看热闹,却不知其所以然的看客们做了简单的前情提要。

顾公燮主张尚奢竞奢,而林辅成主张抑奢禁奢。

“不知道林大师这么盛装出席,所为哪般?”顾公燮有点懵,按照林辅成之前的犀利观点,他是不主张奢侈的,但今天这个样子,实在是古怪至极,林辅成身上穿着数十个中产之家一年的收入了。

难不成林辅成是那种知行不合一,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贱儒不成?

“我知道改悔了,顾兄是对的,还是尚奢好,竞奢妙啊。”林辅成颇为释然的说道:“真的是放下个人素养,就可以享受缺德人生了,我现在也今非昔比了,有王公子王公子襄助,何必委屈自己呢?”

“这一顶冠,200两银子,这一双鞋400银,这一身衣衫1200年银,看到我手里这里两个鸭子蛋了吗?翠生石,比玉还要硬,比玉更加通透软润,这一对儿,1300银。”

林辅成的话引起了所有人的惊呼,林辅成从入场就把玩着两个翠绿色的把件,现在所有人才看清楚,那是近来风靡京师的翠生玉,也就是翡翠。

“朕借给他的,1300银?一万三千银也没买不到。”朱翊钧扶额,这一对鸭子蛋,名字叫雕螭龙纹玉葫,这玩意儿没价格,是宫里用的御物,是黔国公府送到京师的礼物,不是只有钱就可以拿得到的。

“尚奢好啊!”林辅成靠在椅背上,把顾公燮直接搞蒙圈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今天本来是聚谈,本该是唇枪舌战,结果可倒好,林辅成直接认输不提,还把自己倒腾成这样,简直是让人猝不及防。

林辅成小心的把鸭子蛋给放好,这玩意儿是借来的道具,要原封不动的还回去,真的给摔了,林辅成把自己卖了都赔不起,他摇着扇子,乐呵呵的说道:“之前顾兄讲,有千万人之奢侈,就有千万人之生计,若欲变千万人之奢华而返于淳朴,必将使千万人之生计几于绝,此天地间损益流通,不可转移之局也。”

“俗尚甚奢,则小民颇易为生尔,长民者因俗奢以为治,则上不劳而下不扰,徒谈抑奢禁奢,可乎?自然不可。”

顾公燮有点呆,这都是他要说的话,结果全都被林辅成给拿去了!今天这聚谈,处处透着古怪!

“我是这么说的!”顾公燮立刻说道:“林大师有何指教?”

林辅成连连摆手说道:“怎么敢指教?就以这对翠生石为例子,它们来自于缅甸宣慰司,很多人都没听过缅甸宣慰司,缅甸宣慰司有永乐十三年修建的宣慰司城,围二十里,有护城河、城墙、宣慰司衙门等等,那里民风剽悍,人们以伐木采石为生。”

“不知哪个穷鬼,得了泼天的运气,从山上挖到了有翠生石的石头,矿主随意撒了把飞钱算是赏赐,这穷鬼欢天喜地、感恩戴德的走了,而后这块石头被打开,嚯!里面是满翠!矿主知道自己发大财了,不成想,这满翠的异宝,被土司给知道了,土司哪肯放过?”

“这矿主只能牙齿咬碎了往肚子里咽,把满翠翡翠交给了土司,土司将其卖到了腾冲的贾氏商贾,贾氏商贾知道怀璧有罪的道理,带着满翠异宝回到了云南,找了大师雕刻,大师见宝起了异心,带着异宝准备逃跑,没成想,贾氏商贾早有准备,这大师折了命。”

“满翠异宝辗转流入了京师,但大家都不怎么识货,最终被我以一千三百银买入手中。”

朱翊钧听完之后,直接嗤笑了一声,林辅成简直是胡说,这是缅甸的土司送给黔国公府,最后送到京师,是内署工匠们雕刻的。

林辅成由衷的说道:“你看,我得到这块满翠的异宝,整个过程,有窑民矿工、有矿主、有土司、有商贾、有雕工,我身上的每一件,是不是背后都有成千上万人的劳动?这就是一人奢侈,千万人生计的道理啊!”

“是这样的。”顾公燮完全不理解,林辅成到底要干什么,若是认输,何必前来呢?直接推脱病了,大家也都知道认输了,至于搞这么一套平日穿不到的行头,专门佐证他顾公燮的观点是对的?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林辅成在自食其言。

怪异。

这不是顾公燮一个人的感觉,来到了这里所有人都由衷的感觉到了荒诞,这两颗鸭子蛋的背后是多少人的血泪?那在山上开山的赤贫穷户,在土司之下瑟瑟发抖的矿主,那个雕刻大师连命都丢了,一路入京的腥风血雨,不用想,这两枚价值极大的鸭子蛋,一定有着无数人的血泪。

和那些丝绸一样。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朱翊钧想到了一首诗,他眉头紧蹙,猜测林辅成是想用血淋淋的例子,告诉所有人,这个过程中的残忍朘剥。